经过这一夜,耶律奚底已完成了三面包围之势。天色甫明,鼓声大振,杨家父子披挂上马,迎敌力战。梨花枪已弃去不用,短兵相接,只用白刃,手起刀落,也不知杀了多少契丹兵。无奈一层围一层,就算敌人不作抵抗,也不是他们父子两人所能杀得尽的。
杨业、杨延玉都负了伤,伤口不止一处,然而越杀越勇,越战越远,直入敌后,手下却只有一百多人了。
杨业已经换过三口刀,一口刀砍得刀刃卷了边,抛掉后又从部下手中另换一口。自己精疲力竭,浑身流血,都可以不顾,坐骑受了重伤,却是无可奈何之事。
“爹!”杨延玉大声喊道,“爹到林子里去躲一躲!”
杨业无法听得见他的话,不过他自己也看到了那片森林,也想到那里可以暂避,只是那匹马受伤太重,竭蹶不前,有些指挥不灵了。
杨延玉见此光景,不愿恋战,杀开一条血路,赶到他父亲面前,顺手拉住坐骑嚼环,不顾一切地拖着就走,总算将杨业救到了森林里。
部下一百多人也紧跟着,匿入森林。“遇林莫入”原是戒条,敌军不明情况,不敢贸然入林搜索。好在契丹兵多,耶律奚底下令在森林四周监视,自己骑着马巡逻,同时指派会说汉话的士兵,高声喊道:“杨老将军请出来!归降契丹,可保富贵。”
招降的声音,随风送到,杨业倏然动容,环视着围在左右的一百多人,招招手说:“你们大家都过来!”
“爹,”杨延玉劝道,“你好好歇一歇,不必劳神。有什么话告诉我,我去宣布。”
“不!让我自己跟他们说。”
于是杨延玉指挥那一百多人,排成一个正方队形,静听杨业讲话。
“这样的形势,与当年楚霸王被困垓下,毫无两样。我受国深恩,已经下定决心。你们都有父母妻子,跟着我一起死,毫无益处。我从此刻起,解散队伍,准你们自由行动。赶快逃吧,逃回汴京,将今天的情形,上报官家。”
“老将军说哪里话!”有人大声答道,“我们不走!”
一唱百和,只听大家齐声附和:“我们不走!”
“不要固执!听我的话。”
“不听!不听!”队伍中显得很激动,“别的话都听。就这句话不能听老将军的。”
杨业叹口气,既伤心,又感激。杨延玉便也劝道:“爹,弟兄们既然如此,不必勉强。不过,看样子只好各自为战了。”
“也罢!”杨业点点头,“各自料理吧!”
于是杨延玉向大家宣布,队伍化整为零,各人自己去找机会,乘暇蹈隙,能战则战,能走则走;走得脱的,都到六郎延昭旗下集中。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如果集结在一起,想冲出重重围困的敌阵,无非白白送死,倒不如分开来多方偷袭,反正杀一个契丹兵够本,杀两个就占了便宜。当然,也有恋恋不舍,只是跟在杨家父子左右不去的。
“爹,”杨延玉指着一条溪流说,“沿溪而上,或者可以脱困。我往那面攻,但见火起,爹赶紧往这面走。”
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但实在不会有多大用处,只是他不忍埋没爱子的一片孝心,便点点头答应。
于是杨延玉领着二三十个人,检点火种,齐声呐喊,往西面冲了过去。林子外面,立刻便有乱箭射了过来,杨延玉一手高举盾牌,一手举着火把,冲入林中,拣那积年松脂堆积之处,用火把点燃。其余的人如法炮制,很快地浓烟滚滚翻腾,橘红色的火苗,东一处、西一处接踵而起,只要连在一起,立刻就会变成一道隔绝敌人的火墙,东风一吹,西面下风的契丹兵就会大吃苦头。
见此光景,杨业便即上马,由东南方沿溪急走。溪旁是连绵不绝的崖壁,蜿蜒曲折,越走越僻。遥听岭上有马蹄声,但视线为崖壁所阻,自己看不见敌人,敌人亦看不见自己,这样走去,或者能够脱困,亦未可知。
然而,他并未想到袍影落入溪流,早就为敌兵所见,飞报耶律奚底,策马来看,料定必是杨业。此时如果出声招降,杨业必不肯从,反费手脚。所以抽箭搭弓,赶到一处比较开阔之处,预先守伺。等杨业的人影一出现,弓开满月,箭去流星,正射中马头。一起一蹶,将杨业掀下马背,杨业落入溪中,后脑磕在一块大圆石上,顿时晕厥。
等他悠悠醒转,发觉自己是睡在一座营帐之中,而入目的却都是契丹兵将,脑后虽然一阵一阵地在痛,然而复苏以前的记忆,却很清楚,杨业知道自己是被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