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侯莫陈悦领心腹百十人弃城北逃。
六月初七,宇文泰一箭不发,再得高平城。
听说侯莫陈悦欲往灵州,宇文泰便邀了侯莫陈崇与赵贵这两个武川老兄弟,只带八百精锐轻骑,连夜急追。达奚武奉命留镇高平。
。。。。。。
六月初九,宇文泰几个追至陇山一麓,不期抓获几个原州兵将。一问得知,侯莫陈悦就在左近谷中,乃令俘虏作向导,策马急追。
转入谷中,见陇山苍茫,清水静幽。
时暮色将至,就在那山脚之下,涧水之旁,赫然有一人在此,不是侯莫陈悦还有哪个?
原来侯莫陈悦逃出高平后,精神越为恍惚,脾气愈加暴躁,说出话来,常常前言不对后语。今日晌午,他突然发起病来,吵着闹着又不肯去灵州了,还说要打回高平去。有人劝他,却为他拔刀相向,差点伤了性命。百十个随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最后发一声喊,一齐作鸟兽散去也。
此刻的侯莫陈悦,孤伶伶一人伏跪在地,正面向大山清水,嚎啕痛哭,全不知身后宇文泰几个已至。
哭声凄惨,赵贵听在耳朵里,也觉一阵恻然。宇文泰兀自面无表情,侯莫陈崇早是一跃下马,几步走到近前,长叹声里,扶起了侯莫陈悦:“阿兄,是我来了。。。嗯,还有黑獭阿干,和元贵阿干。”
侯莫陈悦全身一震,转过头来,眼眶里一片浑浊,颤声道:“你。。。你们几个,是来。。。是来索命的么?”
赵贵心下不忍,乃对宇文泰道:“黑獭,你看他已兵败途穷,孑然一人,不如。。。不如放他一条性命,关起来便是。”
宇文泰冷冷道:“当初他杀阿斗泥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赵贵一震,遂不再言。
侯莫陈悦豁然颤抖不止,更伸出手来,在空中狂舞乱划,口中胡乱念叨:“你。。。你不要过来!你走开!我怕。。。我怕了你呵。。。”
侯莫陈崇急了,大吼如雷:“阿兄!你后悔了,是也不是?我知道!我知道你后悔了。。。”猛然转头,对着宇文泰叫道:“黑獭阿干!我阿兄他知错啦,求你瞧在我的脸面。。。不!瞧在武川众兄弟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好不好?”
宇文泰不说话。
只听得“啪嗒”一响,侯莫陈崇竟是生生跪倒在地,朝着宇文泰连连磕头。
宇文泰吃了一惊,连忙跳下马来,大叫出声:“阿崇起来!”
侯莫陈崇只是不起,叩头愈狠,额角俨然已磕出血来。宇文泰叹息连声,乃把脚重重一跺,说道:“罢了罢了,不杀他便是。”
侯莫陈崇大喜若狂,跳起身来抱住乃兄,摇晃不止:“阿兄!你听见没有,黑獭阿干放过你啦!”
“阿崇。。。”一声轻唤,却是侯莫陈悦在说话:“你先放开了我。”
侯莫陈崇愣愣松开两手,就见侯莫陈悦已然不再颤抖,一双眼睛里浑浊消去、清澈复生,一开口时,声音极为冷静:“阿崇,是阿兄对不住你。。。”
说完这句,侯莫陈悦陡然转过身来,面朝宇文泰提气拔声:“黑獭!你听好咯!我侯莫陈悦不后悔!从头到尾,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我只恨技不如人,输了给你,那也没甚好说的。是我杀了阿斗泥,我的罪过,我自己担!”
“呛啷”一响,侯莫陈悦拔刀在手,赫然架在了自个脖颈儿上!
侯莫陈崇面色大变,再为跪倒,抱着侯莫陈悦的右腿哭天喊地:“阿兄!你别犯傻!别呀。。。”赵贵远远看着,一声叹息。
宇文泰面色阴沉,忽然一咬牙,也将嗓音拔个老高:“阿悦!你既是不后悔,也不服气输了给我,那就先别死!大不了我送你去关东,你我日后再分个胜负就是!”
侯莫陈悦笑得眼泪都出了来:“黑獭啊黑獭,你也未免太过自负。你以为,我这样是因为你么?”目光缓缓转向天际,幽幽道:“你知不知道,自打我杀了阿斗泥,每天晚上只要一闭眼,我就会看到阿斗泥飘来我榻前,问我。。。”
“阿悦要去哪里?不要走,随我来。。。”侯莫陈悦连声模仿他梦中的贺拔岳讲话,阴阴瘆瘆,叫人毛骨悚然。
“阿崇。。。”侯莫陈悦轻轻咳嗽着,嘴角有血渍沁出:“阿兄我活不去了呵。。。”
侯莫陈崇泄了气一般,两手愣愣松开,呆呆坐在了地上。
刀动,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