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盒子呈上,一打开时,西戎贼帅纥豆陵步蕃的头颅赫然其间,眼珠暴凸、长舌在外,说不得的狰狞可怖。时节正热,这头颅早是腐殠,一阵阵臭味自盒中涌出,中人欲呕。
饶是尔朱兆久经沙场,平生杀人无算,吃那熏天臭味扑鼻而入,再望一眼那死不瞑目的纥豆陵步蕃,竟也觉着头皮发麻,胸腔里泛起一阵阵的不适,愈加没了说话的劲头。
高欢挑在这时开了口:“贺六浑不负重托,斩下纥豆陵步蕃头颅在此。这份礼物,吐万儿兄弟可还满意?”
“这。。。”
高欢这般一说,尔朱兆豁然想起,不久之前他还与高欢亲如兄弟,满心存着感激。如今高欢不但召之即来,还带来了纥豆陵步蕃的头颅。。。咦?怎么感觉自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念至此,尔朱兆的面色大为转缓,笑着道:“此礼甚好,多谢贺六浑兄弟。”
话音才落,边上一个身材魁伟、面容冷峻之人连连咳嗽,尔朱兆听到,顿然醒悟过来,面色一沉,变了冷声:“贺六浑兄弟,你可知。。。我为何急急召你来晋阳?”
那咳嗽之人高欢认得,正是尔朱兆麾下心腹都督、索卢县子慕容绍宗,一身的文韬武略,实是尔朱兆帐下少有的人才。高欢瞥了一眼慕容绍宗,不紧不慢地道:“贺六浑不知,正要向吐万儿兄弟请教。”
“我问你,当初你明明应了我,只待杀却纥豆陵步蕃,便回晋阳庆功,为何不辞而别?”
“实是事务繁多,彼时又已远在平城,无暇南归呵。”
“事务繁多?”尔朱兆冷笑愈盛:“那到底是甚个事务?又是甚个繁多法?”
高欢说得一本正经:“贺六浑乃是将六镇乱民一发押往河北。浩浩十余万众,岂不繁多?”
“好胆!”尔朱兆勃然变色:“正要同你论论这桩事体,你倒是先说了出来。好好好,我且问你,如何敢这般大胆,生掳了十几万人去?”
“咦?”高欢故作惊讶:“当初不是吐万儿兄弟亲口应承,如何处置这干乱民,全由贺六浑自个作主么?”
“你。。。”尔朱兆料不得高欢还有这么一出,顿为语塞,一张脸涨成个猪肝色。
便在这时,慕容绍宗嘿嘿冷笑,扬声道:“绍宗不才,记性却甚是不差。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大王当初说的,明明是‘要杀要放,贺六浑兄弟自个拿主意'。如今高使君既不杀人,亦不放人,偏偏掳了人去,这。。。恐怕不合道理罢?”
尔朱兆闻言大喜,忙不迭大叫起来:“正是正是!贺六浑哪怕杀尽了那干贼胚子,我也绝无二话。可你掳掠人口,那可实在不妥!”
高欢深深望了慕容绍宗一眼,脸色渐渐发涩,一时怔在了当场。两下里人声喧哗,契胡军将们不怀好意地盯着高欢与薛孤延,不少人已是摸上了腰间刀把。
过得好半晌,高欢终是开了口,他勉强挤出个笑容:“此事。。。确然是高欢思虑不周,望大王恕罪。错已铸成,自当及时补救。不若高欢这就启程,快马加鞭,定要追及之,令将乱民悉数交予大王处置,如何?”
尔朱兆暗暗好笑:这当口还指着能借故脱身,高欢这厮,简直可笑。当即一正脸色,故作沉重状:“十几万众,又都拖家带口,非要他等来回奔波,未免不仁。这样罢,就暂且让他等东去便是,待到秋收之时,贺六浑不妨派下口粮,再将他等一发遣回山西,如何?”
慕容绍宗闻言大急,叫道:“不可!万万不可。。。”
“闭嘴!我意已决,休要再提!”尔朱兆正自得计,如何肯教慕容绍宗坏了自个的英明壮举?当即厉声喝止。慕容绍宗无奈,悻悻退开一边。
高欢脸上立马露出笑意,连呼“大王英明”,接着一拱手,又道:“既如此,高欢这就赶回河北去安排。秋收之后,定然将这干乱民送回,一个也不敢少。”
尔朱兆放声长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懒洋洋半躺下来,一脸悠赖:“不急,不急,你我兄弟,正该长聚。贺六浑大可在这晋阳住下,日日陪我跑马放鹰,岂不快活?”
高欢的声音里,俨然已带哭腔:“敢问大王,高欢。。。高欢却要住到几时?”
“什么时候那干乱民回了山西,嘿嘿,那便是贺六浑兄弟启程之日。”
。。。。。。
这是地处晋阳城北的永秀寺,占地甚小,香火亦不算旺盛,里头住着的,也只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比丘。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永秀寺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寺庙罢了。
可今儿个的永秀寺,赫然就变作了热闹地儿---原先的住客老比丘们给一发赶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正是高欢与薛孤延两个。
却是高欢与尔朱兆说起,既要长住晋阳,总得寻个舒心的地儿。近来心神不宁,最好是寻座佛寺住下,以安心神,闲暇时候,还得拜佛念经。
尔朱兆便问哪里合适。
高欢答道,先前赶跑破六韩常时,恰好经过城北永秀寺。此寺规模甚小,且僻处一隅,倒是清静。
尔朱兆已是大大“坑”了高欢一场,这点小小条件,若再不答应,未免显得小气,当下允了。
于是寺中稍作收拾,高欢与薛孤延住了进来。
要说清静,寺内确然清静,不过是两条孤单人影,与那青灯古佛作伴。然而转到寺外,顿作天壤之别---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是守卫,纵然是只鸟儿,又如何飞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