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紧当口,还是度支尚书、黄门侍郎杨侃急中生智,越众而出,朗声道:“邢侍郎虽是收取了钱财。。。敢问,他是自何人手中收取?”
崔暹一怔,随即冷笑道:“杨尚书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可不就是他老家族人?”
“没错!正是邢家人!”杨侃一笑道:“自家人送与自家人财货,这。。。似乎与挟势索贿搭不上边罢?”
崔暹摇头道:“他邢家人仗着邢侍郎之势与民争利,回头又送邢侍郎财货。哼!说来说去,可不还是挟势索贿?杨尚书此言,未免强词夺理!”
“终是有所不同,毕竟是自家人的事体。”杨侃又道:“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
“此言差矣!”崔暹争锋相对:“君不闻,法不容情!”
“也罢!”杨侃胸膛挺得笔直,说道:“那么今日只说这律法就是。敢问崔中尉,我大魏律从何而来?”
崔暹不及细想,脱口而出:“我大魏顺天应命,承的是晋朔,大魏律自是参照晋律而来。”
“然也!”杨侃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太和年间,高祖(孝文帝元宏)亲为主持,以律学博士常景主撰,以晋律为基,终得成篇二十,是为大魏律也。”
崔暹冷笑不已:“杨尚书渊博,世人皆知,又何必在这里卖弄?”
“非是杨侃卖弄,”杨侃抢上一步:“实是想请教崔中尉,可知晋律之中,所谓挟势索贿者,作何判定?”
“这。。。”崔暹确然不知,皱眉道:“杨尚书有话,不妨直说!”
杨侃点点头:“晋律有载,诸因官挟势乞索者,坐赃论减一等。”
崔暹闻言,忍不住呲笑出声:“既是如此,本与我大魏律无二呵。”
“对不住,我还没说完。”杨侃扬起嘴角,继续道:“晋律尚有一言,曰亲故相与者,勿论!”
“这。。。”崔暹料不得杨侃把一句话拆成两句来说,对比杨侃的博闻强记,顿然显得自个有些“不学无术”。
太极殿上传出阵阵哂笑。崔暹不由得黑了脸,气势受挫,一时说不出话来。
尔朱世隆见不是事,忍不住出列叫道:“晋律是晋律,我大魏律是大魏律!杨尚书莫要忘了,大魏律里可没你说的这一条。难不成,我大魏之臣,反要从晋律来判?”
皇党领袖,司徒、临淮王元彧一正衣冠,朗声道:“高祖修大魏律,历时多年,前后九次修撰才成。为何?盖律法之事,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当顺时应势,尝作改善,方可契合当今。如此,方可称良律!”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太极殿上嗡嗡声起,不少人点起头来,应是觉着元彧此言有理。皇党气势复起。
边上元天穆还待说话,宝座上元子攸呼啦站将起来,振声道:“司徒所言甚是!方今世道不靖,与高祖时确然有异。朕虽不及下罪己诏,却也该奋发时进。晋律此篇,其意温怀,正可宣德济世。朕意,今日起,此篇即顺晋律,改大魏律!”
元子攸的分寸拿捏得极好---趁着崔暹吃瘪,元彧一番话听着又“大道恢弘”,此时来个一槌定音,即尔朱一党再有万千说辞,也是难以启口。
果然元天穆欲言又止,悻悻然退回列中。
皇帝金口一开,到了这份上,尔朱一党算是彻底没了戏,人人脸色不豫。反观皇党,逆转扳回此局,人人兴高采烈。
既是顺晋律改大魏律此篇,邢子才虽然受了钱财,却是“勿论”。逃得一劫,刑子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发觉一头冷汗,全身上下散了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