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埋怨他不该这样,小孩子嘴巴翘得老高,叔叔以为这是大家故意和他作对,三句两句说不顺,动手要打人。这下急坏了奶奶,她去哄,我不肯,让她不要插手。小孩子终归畏惧大人,忍着没有继续闹了。
我其实是担心的,大人们的传统理念以为子女听话有本事便是最大的成就,然而极大地疏忽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坦诚。
在渠道边,两夫妻把彼此鞋子擦干净,婶婶再帮奶奶把鞋擦干净,大家小心翼翼上了车,不再说话。倒是叔叔自己又装作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提议在双凫铺吃了饭再过去,他怕突然到访,黑伯伯一家忙不赢。
在双凫铺临大路的饭铺吃饭,点了我们都爱吃的臭鳜鱼。这是我跟奶奶第二次在外面吃饭,第一次是奶奶七十岁,我们在老粮仓吃的。年年生日年年都有人来庆生,那时候家里就我跟奶奶,我还小,帮不到什么忙,奶奶忙得团团转,张罗一桌子饭菜。后来年纪大一点,她很早就在跟亲戚们退信,今年在外面过生,你们不要来,来了门上肯定也是一把锁。然而这个愿望到她七十岁才实现。
我们在饭铺里吃完饭,奶奶笑嘻嘻地说,如今社会真是好啊,都不要自己做菜收拾桌子了。饭桌上,奶奶依旧为小孩子的事情不安,细声细语问小孩子,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小孩子不把奶奶看在眼里,我自然看不下去,要奶奶安心吃自己的饭。然而,无非让气氛更沉默罢了。
到了黑伯伯家,家里只有黑伯母和伯奶奶两婆媳在,黑伯伯还在外面鞭炮厂做事大概,两人泡茶端零食招待大家,不多久黑伯伯回来了。他们要做饭,我们说吃过了,他们不敢相信的样子,一定留我们吃过夜饭再走。
伯奶奶泡的茶放几片姜,茶碗擦得雪白,奶奶笑着对我说,你伯奶奶很爱干净的。这个我第一次来双凫铺就知道了的,姑姑说伯奶奶的床铺干净整齐,不然也不往他们家去。这点黑伯母也是一样。两婆媳看起来都十分温和,话不多,笑眯眯地做这个做那个。
此时莹已经嫁人生了孩子,宇哥的对象却一直没有着落,他样子其实好看的,但实在话太少了,用大人们的话说就是,嘴巴钢筋都撬不开。如今他好像是在跟人学开挖掘机。黑伯伯说媒人这次介绍了个对象,脸上欢喜得不得了,看样子是有戏,房子里外都翻新了。说完宇哥,他们又抓着我不放,我说我刚满十八岁,还不用急吧?叔叔笑我脸皮厚,都快三十了还讲自己十八岁。
大人们围电火而坐,小孩子霸占电视,我说不过他们,决定出去走走。
门前一条羊肠小道引去上山的路。密密丛林里,一棵不晓得怎样的树,树皮似桃树,开满细密淡红色的花,轻轻一碰便落,已经落得满地都是。到山顶,远方大山正乌云过境,山间红的黄的花浸在早春微微湿气里。
对面山头有一座庙,我攀着树枝下山,沿石子路一路走,有穿了布拖鞋的年轻人,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上衣敞开,在坑坑洼洼的塘基上挑路跑。
我爬上山,庙门前几个大人喝茶聊天,我不好意思进去,站在外面看一看,又往庙背后的路走去。没想到看到了映山红,天气还冷呢,一簇簇并不怕冷,开在石头旁。
回程不想再爬山,绕路回去,一户人家正唱花鼓戏,在办喜酒,路上那个人举了竹篙架线。我说,新年好啊。他昂起来的头低下来,也对我说新年好。
这一带偏僻寂静,四面高山,忽然心里一阵伤心,生活这样已经很好了呀,为什么还要不甘心呢?
回来把在山顶折的几支映山红插在瓶里,告诉奶奶,去了对面山的庙里。奶奶信佛,她欢喜我跟寺庙亲近,觉得菩萨会保佑我,这样她放心。
这时见叔叔和黑伯伯从田塍那边往回走,黑伯伯扛着锄头,叔叔手里抓着一棵有他那么高的山胡椒。见到这棵树我高兴极了。吃完夜饭回去,我迫不及待地在家旁边的山里挖坑种了下去。
三月我去了学校,问家里人山胡椒活了没有,说活了,长了新叶。现在差不多一年过去了,稍微暖和一点该开花了吧。
疲惫的一天,连梦里都是疲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