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今晚于府格外热闹,主厅灯火如昼,丫鬟们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美味佳肴搁在桌面上。
绛红桌布由金丝织就繁复花纹,颗颗珍珠坠着流苏,光泽比灯火还要明亮几分。餐具皆是上品瓷器,铺在椅子上的玉狐毛毯毫光灿烂。
这些都是王上赏赐于家的其中十分之一。
坐在这其中的每个人都穿金戴银,被包裹在富贵荣华之中,贵气逼人。
老夫人坐于上位,于修齐和于修远在侧,备给虞稚的座位空着。中间又隔了约莫两米,才是陆芙眉和赵秀香及其儿女。
自然了,于碧云因为昏倒尚躺在床上,就算她安然无恙怕是也来不成。
整场宴席上,只有上位的三人在闲谈,陆芙眉偶尔插两句都以失败告终。
赵秀香、于芷桐、于显民三人坐在最角落处,无人关注,只能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吃食。
于显民似乎完全不在乎,没有因为于修齐如今高他好几等,就有不甘心的情绪。
于芷桐有些心不在焉,吃着吃着就望着上位出神。
而赵秀香看了看自己的儿女,心头忽然涌上来一阵酸楚。
显民是个不爱权利富贵,爱玩随性的孩子,可惜因为身在金丝笼中,不得不承受身份带来的压力。
如果不生在于家,或许显民会更快乐一些,不会拿赌钱堕落作为反抗的手段。
芷桐生性良善,却在这个大染缸里泡出了太多的戾气。太多复杂的东西强行挤进她的世界,她不知道该怎么获得快乐,未来还可能成为揽权的牺牲品……
至于她自己……从未真正融入这个大笼子,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个漆黑又漫长的夜。
她还做了一件错事……
赵秀香侧目看了一眼门外的赵有财,心头蓦然揪痛,咬着唇收回目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对面的陆芙眉敏锐地察觉到赵秀香的情绪变化,又看向赵有财,眸色微沉。
果然啊,这个贱人果然和那个奴才有一腿……这贱人的眼光真低,赵有财那样的都能看得上,真是饥不择食。
赵秀香一时心绪郁结,不停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好像要用烈酒浇灭愁绪似的。
不论丫鬟如何劝,赵秀香也不听。
她从十二岁进入于府开始,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未任性过一次。
这次,就让她放纵一回吧……
陆芙眉一直暗暗观察着赵秀香,看着她喝下半壶酒,满脸绯红,眼神涣散,情绪逐渐不受控制,一滴滴眼泪滑落下来。
“啪嗒。”
眼泪落在金丝绣线上,顺着金丝渗透下去,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上位的于修远循声望去,脸色骤沉,呵斥道:“这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下去!”
赵秀香晃着身子站起来行礼,被丫鬟搀扶了下去。
于显民和于芷桐早就想离开了,便借照顾娘亲的理由离了席。
“娘,你没事吧?”于芷桐走上去扶住赵秀香的手臂。
“我…我没事……”赵秀香推开于芷桐的手,又拍了拍于显民的肩膀,“和你哥回去吧,娘想单独走会儿。”
二人稍作犹豫,还是听话地走了。
赵秀香紧接着又打发了丫鬟,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在花园曲径中,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她想起了幼时,稻穗迎阳的香气,小溪中跳跃的鱼儿,甘甜的野果和摇着尾巴的水牛。
以及那牛背上的少年郎。
如果爹爹没有得罪乡上恶霸,如果卖酒的大娘没有说在都城做丫鬟可以得到很多银子,如果娘亲没有病重……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啊?
赵秀香被自己逗乐了,混着泪水一起笑,直到笑得咳嗽才停下来。
谁能知道她一身狼狈的结果就是,爹爹还是被恶霸打死了,娘亲还是病亡了,她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寒冷的北风呼啸,带着小雪落在她的身上。
她忽然一个踉跄摔倒,暗中观察了许久的人终于冲了出来,急忙将她扶起:“快起来……摔疼了没?”
赵秀香在朦胧中看到了牛背上少年郎的脸,忽然粲然一笑,保持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抱住了面前人。
赵有财一愣,连忙去看周围,慌张地去推她。
“牛哥哥,这个房子好冷啊……你带秀秀离开这儿吧……”耳畔传来哭腔。
他的动作顿住,一时不忍心推开她,温声道:“你又忘了,十八年前我们就走不了了……”
赵秀香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哭声越来越大。
枯树堆雪后,陆芙眉阴冷地望着这二人,唇角勾起疯狂的弧度。
她现在就可以叫人来,将这二人的苟且公诸于世,可这太便宜赵秀香了。
因为赵有财她尝到了亲手杀死挚爱的锥心悲恸,就定要让赵秀香千倍万倍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