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茵女子说是我把你害死了,真的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好像已经想不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啥时候了,想不起你第一次对我红脸是啥时候了,也想不起我们结婚那晚上到底是咋过的。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只生娃的女人,对我来说,就算你生不出来儿子也没关系,我们不一定就得要儿子。
爹娘他们非得要,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
可是……
我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的,或者就是从我瘫了开始,我就不记得我们上一次好好说话是啥时候了。
只记得你总哭,哭得我烦。
你埋怨我咋就变成这样了,说我变成这样你该咋办,这个家该咋办,都多少年了,你总为这事哭。
可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是我愿意瘫的么?
身为男人我已经够累的了,你能不能不要总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就不能多为我想想吗?
爹娘买了林腾回来,你又哭。
说他们就是看不上你,觉得你生不出来,说你真是受够这种日子了。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本来就是你生不出来啊,你要是能生出来,他们会从外面买吗?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你就不在我跟前哭了,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听到你吸鼻子的声音,第二天早上醒来会看到你红肿的眼睛。
但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再没当我的面哭了。
在不知道第几次看到你红眼睛的时候,我又烦了,我说我还没死,你就一天到晚地哭,是想咒我死么?
于是从那之后,我再没看过你在我面前红眼睛。
可你也不会再在我跟前跟我聊你在外头遇上的事,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跟我说你早上做了什么下午做了什么,晚上又做了什么。
我们之间的对话好像就只有那几句话了。
吃饭了。
喝水了。
洗脸了。
换衣服了。
都是你在说,可我却感觉不到你到底在想些啥。
于是我又说了,你成天摆张死人脸给谁看,老二就是学你才成天摆个死人脸,连话都不会说。
我说过这话之后你又在我跟前笑了,笑着说吃饭洗脸换衣服,笑着说你在外头听到了啥做了啥。
可我还是烦,我说你成天不知道在笑啥,有啥可笑的。
你突然就哭了,哭着一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这会儿想起来,好像的确是我的不对,你笑是错不笑是错,哭是错不哭也是错。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晓得到底要你在当着我的面的时候我想你摆出一副啥样的表情,我就只觉得我们俩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可我们之间,到底应该是啥样的?
林山想不明白,呆呆地望着布满灰尘的房梁,望着望着,视线突然就模糊了。
他抬起头抹了一把眼睛,手上的水意让他愣住了。
这是啥?他咋哭了?
搓了搓手指,还没确定那是不是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水就顺着他的眼角流到了耳朵边上。
再转动眼珠子看向那满是灰尘的房梁,朦胧间,林山仿佛看到了女人那张熟悉的脸,可他又觉得她的脸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阿芳当年是他们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好多小伙子都追在她后头,抢着要娶她当媳妇儿。
她的脸该是又小又嫩的,眼睛该是又亮又美的,双手该是又白又细的。
她咋可能这么老这么黑,脸上褶子咋可能这么多。
才这么想着,眼前的老女人突然就变了,变成了他记忆里的样子,只可惜的是,她没有对他笑,只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不要……”林山伸手,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不要走,阿芳,不要走……”
从听他们说你死了开始,我没有一天是不想你的。
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到你的脸,碰不到你的手,吃不到你做的饭菜。
我错了,阿芳我错了。
二十多年啊,你真的就这么狠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