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活了,不活了!老子活这人还有啥意思!娘,你弄死我算了,让我死!”
林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没有之前对林茵的颐指气使,简单的字眼里仿佛透着一股绝望。
宛如暮年的老牛,在意识到自己因为年老不会再被人使用而要被处理的时候发出的哀叫。
“让我死吧,求你了娘!我不想活了,我不活了……我活这人莫意思,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林茵看到林山在床上乱动,然而不管他上半身怎么动,下面始终没动静。
他起初不让钱桂花碰他,后来喊着喊着又抱着钱桂花,这么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快五十岁的人。
林茵心里不是滋味,跑进屋端了大盆水过来放门口,然后没再去看屋里的情形。
敖战忍受不了那个味儿,捂着鼻子走到他那屋门口叫林茵跟他进去。
林茵咬着唇没说话,她来到周琼芳面前,然后蹲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挨打的滋味不好受吧?”
周琼芳身形一僵,抬起脸用那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看着林茵,眼里有恨有怨也有不甘心和委屈。
林茵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痛不痛只有挨过的人才知晓得,你刚打我就像爷打你一样。”
说到这,周琼芳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
那种想撕烂眼前事物却又不得不忍着的情绪清清楚楚地写在她脸上。
林茵叹气,说:“我这不是在看你笑话,而是想跟你说,我晓得你在这个家难过,但这种日子是你一开始选的,跟我没关系,你现在的苦日子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也不是林腾造成的。”
即便是因为她没有生出儿子才有的今天,但女儿又不止她一个不是么?
至于敖战,人本来就是一个外来者,无辜者,会觉得他有错的,只不过是把自己的不幸归罪在他身上而已。
周琼芳没说话,只用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她和她身后的敖战。
她听不进去,林茵也没办法,“妈,你,何必呢……”
林茵叹气,撑着膝盖站起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后便去屋后面去洗她没洗完的衣服。
她从来没跟她妈好好聊过,她们是亲母女,却又跟陌生人一样。
身为女人的悲哀,生活在农村封建家庭的女人的悲哀,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女人的悲哀。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化解她妈的心结。
她跟敖战至少还得在家待半年,她不想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老碰到这种麻烦事,也不想让这个悲哀的女人就这么过一辈子。
可惜她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真的要恨,要报复,那就只有让她恨下去好了。
她这个做女儿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防止被她妈报复。
啧,这都什么事儿啊。
林茵不知道,她对周琼芳说的那些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可她最后喊的那声“妈”却让周琼芳感觉当头一棒。
是啊,她是当妈的。
她没用,给他林家白白生了三个闺女,还流了一个,她就像一个专门生孩子的工具。
公婆待她不好,男人又那副德行,老大嫁出去了就没再管屋里的事了,老幺也只晓得顾她自己的事,林茵又围着那个野种转。
当妈的?
哈哈!
周琼芳忍不住发笑。
媳妇,媳妇当得不如意,女人,女人当得不像样,当妈,也当得这副窝囊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琼芳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股股泪水混合着汗从她脸上落下来,再滑落到地上。
她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笑得浑身都在抖,身上的疼痛让她差点没站得起来。
“麻卖批你又发啥疯?!”林成风在他那屋冲外面喊,仿佛下一刻又要冲出来收拾人。
然而,周琼芳已经不在乎了。
挨打是痛,但挨多了也就麻木了。
钱桂花在林山那屋喊她过去帮忙,她置若罔闻。
火辣辣的太阳仿佛能烤掉人身上的一层皮,她不在乎。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琼芳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快背过气了。
在钱桂花的咒骂声中,在烈日的灼烧下,她不知道是咋跑出院子的。
女人的大笑声在她跑出去的那一刻充斥在整条路上。
大热的天,所有的泪与汗都是白流的,普照大地的太阳看似温暖,却又那么无情地蒸发掉所有人的眼泪与汗水,连带曾经的美好与梦想也化作泡影。
正如这些年有的人所做的一切,几十年如一日。
到头来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