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越是不愿去回顾,越是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一次,我和父亲从柳州乘火车返回小街。从火车站到家里,尚有二三十分钟的路程。这样的一段路,对于平日里活奔乱跳的我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因此,在和父亲一起走出几米远之后,对于父亲慢吞吞的走法,我就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我暗暗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把父亲抛到了后面。当时我想,这也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平素健步如飞的父亲,不经意间就会赶上来的。这样的体会,以前我是没少体会的。
哦,斜晖倾洒在路面上,那纤细得几乎看不清楚的微尘,轻轻地飘着,又丝线般的飘下,飘在道路两旁的矮树杂花上。这,倒是透出几分迷蒙来了。走了一阵子,看了一会儿路边的这一幕幕之后,我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又尖又细的东西扎了一下:不对啊,平日里我那步伐矫健的父亲,怎么还没跟上来呢?就算他不想走在我前面,我身后数米之内,他那稳健而有力的脚步声,也应该是隐隐可闻的了——
就这样,带着一丝不安,我回过头去。
天啊,怎么会是这样呢?父亲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那里捡来的小棍子,点着前面的路面;他的双脚,也在动着,只是,却是迟迟无法前移。唉,这与其说是往前走,还不如说是原地踏步。是啊,即便是以小拐杖点地,他依然没能向前挪出步子。
这,这就是我的父亲吗?这,这就是平日里鞭打起我来丝毫不手软的我的父亲吗?这就是平日里那个健步如飞谈笑风生的我的父亲吗?这就是那个时常熬夜批改作业一天忙里忙外永远不知疲倦的我的父亲吗?这,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鼻子一酸,也无暇多想,就跑上前去,让他扶着我的肩膀。然后,父子俩才慢慢的,一步一停的,慢慢往小街方向走去。一路上,阵阵悲凉与凄楚,巨浪般拍击着我的心坎:尽管,尽管我暂时还说不清楚父亲究竟怎么样了。然而,他身体上的衰弱,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或许,也就是从这个下午开始,一个时代也就结束了。以后我所要面对的父亲,或许就再也没有那奕奕的神采了,那爽朗的笑声,也就越发难以听到了,那娓娓动听的讲故事的声音,也就越发难以耳闻了。唉,我头顶上的这一片天空,真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
如今的这个夜晚,我回想起这一幕,心口依然像是被钢针猛扎似的,疼痛异常。事情,事情大致上就是这样了:那天下午回到家之后,没多久,父亲就病倒了。而如今的这个夜晚,就算是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他也未必再站得起来了!
以前,父亲的口头禅是“棍棒出孝子”,于是,我所受过的打骂,自然也就不少。然而,这几百天的时间里,我又尽过多少孝道呢?我每天所做的事情,大致上也就是把饭送到他面前而已,陪他多说几句话的次数,也几乎算是寥寥无几。或许,我只是思想上受不了,不想多看他那苍白的脸,黯淡的目光,深灰的嘴唇。
唉,父亲,我的父亲,我的不幸的父亲,我的卧病在床的父亲,我的风采不再的父亲,我的再也站不起身来的父亲,我的整天只能看看墙壁与地面的父亲。
哦,这样一个夜晚,由于阿豹问起,我关不住心坎上的闸门,就信马由缰,想起了这么多往事,这些思绪,还真有点像那暴风雨即将到来时那奔涌着的乌云。
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想了那么多,迟迟不曾入睡,大概就是平常所说的“失眠”了吧?如今放暑假了,偶尔失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上午晚起一点,也就挺过去了。
暑假里的一天上午,吃过早饭之后,闲着没事,我就走过家门口,想到外面随意走走看看,打发一下时间。走出屋檐,在街道上,往东偏北方向走出几米之后,也就是快走到那巷道外侧的街道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阿鬼,这么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