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想起这一句诗,掠过梁明远心间的,除了左秀霞,会不会还另有其人呢?是啊,一个情字,常常是和一言难尽连在一起的。
走在前往工作单位路上的这个傍晚,已是蛙鸣蝉唱的夏季了。
梁明远此行,是要到单位里值夜班的。说到值班,其实也是一件司空见惯之事;只是,对于他来说,此时竟然伴随着某种一样的感觉。
这家单位,位于县城西南千来米处,按散步的街节拍,二三十分钟,也就到了。于是,不忙着赶路的梁明远,就这样闲庭信步的走着,一任自己的思绪,像半空中的小飞虫一般,四下飞散着:一个“人”字,一撇一捺,够简单的吧?只是,做起来又怎样呢?以前,轮到我值班的时候,我只觉得这是一件苦差事:又单调又烦闷,枯守孤岛般的寂寞。此时此刻,我还是这样想吗?一样的漫漫长夜,一样的孤灯清影,一样的“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当你一想到能够暂时逃离现实的无语之时,会不会也有一丝半缕的神往呢?尽管这种“逃逸”,依然是暂时的。哦,这样的心境,该从何说起呢?那一次散步归来,左秀霞一怒之下甩门而去,那一刻,偌大的一个空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平心而论,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也想追上去,至少,也想着把她送到“家”门口。那么,我为什么最终还是做不到呢?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心烦意乱之际,我索性“破罐破摔”了。是啊,一个人低头惯了,当你需要他抬头时,挺直腰杆倒变成一件“反常”的事情了!人,就是这样奇怪,总习惯于为自己的选择找理由、找借口,哪怕这样的理由和借口未必就站得住脚。当然,在心中的那个“结”尚未解开之时,让自己清净几天,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呢?“人家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这样的感慨,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在一般人看来,一下班回到家,就有吃有喝的,还不心满意足吗?然而,另一方面,即便是羸弱孤单如林黛玉,也吐露出这样的心声: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是吃饱了撑的吗?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谁会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呢?我也算有头有脸能够自食其力的人了,为什么就一定要去过那种看人脸色的生活呢?如果真有那么一架天平,显而易见的是,在左秀霞心目中,父母那一边要更重一些!诚然,我不希望也不奢望她能倒向我这一边;只是,什么时候她能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呢?这样的乖乖女,有多少独立意识与自我意识呢?如果她敢于迈出第一步,以后的日子,还是可以期待的。其实,她的父母,离需要身边伺候汤药的那一天,还远得很。她完全可以试着走出那独立自主的第一步啊!就算不成功,她的父母也会意识到,一个人,迟早是要自立的。而这自立,宜早不宜迟。再说,当时她完全可以给她母亲打个电话,说自己不回去了。古人云“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而这位左“大姑娘”,居然连试一下的念头,都不曾闪过。不妨这样猜想,在她母亲看来,自己的宝贝女儿,的确是须臾离不开自己的羽翼的。这样看来,这母女俩,其实有点类似于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从长远的角度看,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一个是吸铁石,一个是铁,那么,我又算是什么呢?多余的人,局外人罢了。这样说来,那一天夜晚,我不回到那样的“家”去,看似无情,其实也自有道理。什么时候这母女俩,能将生命的半径,放得稍大些呢?我的这番良苦用心,她们能体会到吗?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大呢?一条天河,也曾隔开了那牛郎织女,结果又怎样呢?从这个角度看,我何尝比得上牛郎呢?
过了几天,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哦,那天下午,我依然像前几天那样,下班后回到自己所买的套房里。正当我坐在沙发上,想着该弄点什么来填一下那肚皮时,手机的铃声响起。看那显示屏时,发现是左秀霞打来的。不假思索的,我按了接听键。
“明远,你在楼上吗?”电话里传来左秀霞的声音。
“我,我在楼上,有什么事情吗?”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哦,是这样的,今天晚上,家里来了客人,是我老家那边的,老爸老妈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回去一趟——”左秀霞的声音,也是风平浪静的。
闭口不提前几天的事情,而只是叫我回去吃饭,这的确是一个体面的、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台阶。这样的橄榄枝,的确是先接过来再说为好,于是我回答道:“你,你在楼下吗?稍等一下,我马上就下楼——”
“是啊,我就在楼下,你不用再梳头了吧?”左秀霞居然幽默了一句:我的头发又直又硬,一根根抖擞着像小草,即便是清晨,如果不梳理的话,也没有凌乱的感觉。
下楼后,见了面,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几天前的不愉快,谁都不曾提起。
是啊,来了客人,还有必要将那些“家丑”再分辨一番吗?此外,如果不把我“请”回去,在客人面前,终究是说不过去的。而我,即便眼前的是“鸿门宴”,也得走一趟了;要不然,就太不近人情了。或许,不能简单地将人生说成一出戏,不过,必要的时候,演一下戏,也是必须而正常的。于是,那一路上,我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意。
因为要招呼客人,一家四口,联手演了一出戏。
只是,给外人看的戏演完后,那新的一页,又将如何揭开呢?
席终人散之际,望着岳母娘忙碌的身影,我深深地感到:那件事情,就先放在一边吧?有些话,的确是不便说出口的。既然都暂时风平浪静了,我又何必另起波澜呢?
或许,应该先找个机会探探左秀霞的口风,才能再做打算。
于是,几天之后的那个星期五的傍晚,吃过晚饭后,我和左秀霞一起,又到外面散步去了。离开那屋檐下之时,我隐隐意识到,那即将到来的交谈,注定是不平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