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雪落(2 / 2)

不过陆鹤南也有体贴的时候,瞧见梁眷在车上怎么睡都睡不够的可怜样子,他也动过几分恻隐之心。

“要不然我在你片场附近再买一套房子,既方便你工作,晚上你叫得再大声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梁眷犹豫了一瞬,刚想点头答应,就被陆鹤南温温柔柔的后半句话给吓了回去。

“宝贝,这样省去来回路上的时间,我们每天就能多出两个小时,一个小时给你睡觉,一个小时给我,好吗?”

他好公平,还知道讲究一人一半,而不是不讲理地将这两个小时尽数霸占。

少睡一个小时,和少折腾一个小时,梁眷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困一些就困一些吧,总比腰腿酸麻走不了路要好。

放空的思绪,被蔡磊没话找话的闲聊声硬生生打破。

“陆先生今天没跟您一块来?”他朝梁眷身后张望了半天,也没如约看见那道清冷矜贵的身影。

梁眷怔愣了一下,握着咖啡杯的手暗暗用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空落落,又重新涌上心头。

失神半晌,她若无其事的笑了一下:“他去机场接一个朋友,晚些再来。”

上午十点,自京州出发的一架航班准时在北城国际机场降落。

陆鹤南没在航站楼等钟霁,而是给他发送了停车场的位置。

“我这是何德何能啊,竟然能让陆董给我当司机。”钟霁将随身行李扔进后备箱,又熟稔地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了进去。

陆鹤南拧着眉,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钟霁调节了一下座椅位置,又系好安全带。

算了,反正他是个男的,就算坐了一下副驾驶,眷眷应该也不会生气。

车子缓缓驶入地面,车窗外刺眼的阳光让钟霁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真是没想到,北城的夏天原来也这么热。”

陆鹤南轻打方向盘,将车子并入快速车道:“你来的时间点不对,北城最好的时候是十一月初,刚刚入冬的那半个月。”

“你一个京州人,对北城这么了解?”

陆鹤南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钟霁猛地一拍脑门,傻笑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是我记性不好,忘记你和北城之间的渊源了。”

“钟医生。”陆鹤南目视前方车流,一板一眼地唤他,“我对你的专业素养表示怀疑。”

“你看上去不像之前那么排斥我了。”钟霁偏过头,笑得很温和。

从见面到现在,他和陆鹤南的对话虽然只持续了几分钟,但他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陆鹤南周身气氛的变化。

陆鹤南冷着脸实话实话:“我从来都不排斥你。”

“我知道,你排斥的是自己的病。”钟霁耸耸肩,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遥想他初次和陆鹤南见面,是在京州壹号公馆。

甫一踏进门,钟霁就闻到了一股很轻浅的血腥味,虽然这处房子里里外外都被人用心清理过,但钟霁清楚地明白——他即将要接手的这个病人曾在几天前,试图以一种很惨烈,却也很无声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时的陆鹤南坐在书房里,左手手腕上缠着厚厚一层绷带,面前堆着一沓又一沓待他批复的文件。

见到钟霁的第一面,他连眼皮都吝啬抬起,只冷漠地说:“出去。”

那种对世事乏味、颓败、了无生趣的样子,与现在坐在他身边,会与他开玩笑的陆鹤南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思绪回笼,钟霁将视线重新落在陆鹤南身上,这一次的目光多了些探究与审视的意味。

“最近怎么样?你看上去真的挺不错的。”

陆鹤南愣了一下,得到心理医生的夸奖或许是一件好事。但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沉默半天后,最后说:“我离婚了。”

钟霁耸耸肩,一副早就知晓的姿态:“我知道,中晟集团官网上那么声势浩大的声明,想忽视也很困难。”

“还有呢?”钟霁顿了顿,拿捏着尺度,不动声色地帮助陆鹤南袒露心扉,“还有什么好事要和我分享吗?”

好事?

陆鹤南轻眨了下眼,扶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喉结滚动,脸上终于泛起微微笑意:“她又回到我身边了。”

“梁眷是吗?”

“对,是她。”

钟霁点点头。他虽然和梁眷从未见过,但却在很早很早之前,以一种更加透彻明了的方式认识了这位姑娘。

毕竟,陆鹤南病历本上密密麻麻的每一页,都有她的名字——梁眷。

她是他治愈路上逃不开、躲不掉的劫。

“最近还有在吃药吗?”钟霁边说,边习惯性地打开副驾驶位上的储物箱。

出人意料的是,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一些女性生活用品:口红、粉饼、梳子……还有一盒已经用了一半的避孕套。

“啪”得一声,钟霁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储物箱,又在心里接连念了三遍:非礼勿视。

尴尬散去,作为医生有着一颗仁爱之心的钟霁,还是忍不住痛心疾首地劝说。

“虽然有研究调查表示,性.生活有益于缓解抑郁症,但你还是要注意节制,保重身体。”

陆鹤南横了钟霁一眼,似是在暗骂他少见多怪,最后心平气和地回以他平静:“钟医生,我已经节制五年了。”

钟霁咽了咽口水,不想和陆鹤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直起身子,言归正传。

“我记得你之前都是把帕罗西汀放在储物箱里啊。”

帕罗西汀,抑郁症常规用药,抗抑郁、抗焦虑。

“如你所见,她现在在我身边,那种药再出现在这种显眼的位置上,很不合适。”陆鹤南扶着方向盘,车子穿过隧道,他答得面不改色。

“她不知道你生病的事?”钟霁一脸诧异。

“不知道。”

“那你自杀的事——”

“她也不知道。”陆鹤南先钟霁一步回答。

停顿半晌,陆鹤南声音沙哑地开口,语调平稳无波,没有一丝起伏,如他往常一样。

可这一次,钟霁在这其中隐隐听出了些恳求的意味。

“钟霁,你来北城,我很高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希望在她面前,你可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为什么?”

一向温润的钟霁破天荒地沉下脸来,作为最出色负责的心理医生,他直接回绝了陆鹤南的请求:“一个能够提供正面价值情绪的恋人,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你的病情——”

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止住钟霁的话。

车子在路边缓缓停稳,他偏过头,目光直视无碍地盯着钟霁。

自认为在病人面前拎得清的钟霁,心弦冷不丁一颤。因为在那双深沉如雾霭的眼睛中,他莫名看到了爱人的力量。

很坚定,也很动人。

“她是我的恋人这没错,但她不是你们眼中的救命稻草,我不能那么自私,也不能让她和我一起背负破碎的命运。”

“我生病,也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道理不是像你说的这般。”钟霁蹙起眉,试图语重心长地和陆鹤南讲清事实真相。

但他一时心乱如麻,竟然忘记了某些抑郁症患者也有偏执的心里成分在。那种偏执几近病态,那是他们心房外一道不允许外人轻易窥探的围墙。

陆鹤南垂下眼,长舒一口气,敛掉身上的戾气,而后弯起眉眼,一字一顿,很轻声、很用力地剖析自己那一颗千疮百孔、却因为仍有眷恋存在于世,才勉强苟活的心。

“钟霁,你没有掏心掏肺的爱过一个人,所以你不能理解我的这种心情。”

“我希望她是因为爱我才选择跟我重新在一起,而不是因为可怜我。”陆鹤南顿了顿,呼吸急促,声音几近颤抖。

“我希望她在这段爱情中,和其他天真烂漫的女人一般,可以恣意洒脱,毫无挂碍地做自己,而不是瞻前顾后,整日战战兢兢。”

“我也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不过是像寻常夫妻一样拌了几句嘴,就引来别人对她的谩骂或者指责,就因为我有自杀倾向,就因为每日与她同床共枕的是一个病人。”

中午将近十二点,太阳悬挂在天边最顶端,陆鹤南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眼光,泪意被生生逼回,他并没有眨眼。

他的口吻很沉静、很平缓,像劫后余生。

“钟霁,我不愿意让她受委屈。”

“哪怕是一丝一毫,我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