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最是让人伤筋动骨。
梁眷抬手擦了擦眼角的几滴泪, 再顺手关掉笔记本电脑上的所有页面。
经纪人佟昕然带来的那份采访提纲,梁眷熬了个通宵,才堪堪整理好每一个采访问题所对应的答案。
再用微信回传给负责这个节目的编导时, 港洲的灰白色天际已经迎来了新一轮的红日东升。
“你这是一夜没睡?”一夜好眠的崔以欢在病床上悠悠转醒。
随着越发临近生产期,梁眷觉得崔以欢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就连平日里翻身起坐也都成了问题。
见崔以欢要挣扎着坐起来,梁眷忙丢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 一手扶着崔以欢的脊背,一手扶着她的胳膊, 又找了两三个闲置的枕头垫在她的身后。直至手忙脚乱的做完这一切, 梁眷才长舒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我哪敢睡啊?一直在准备年后的那场采访呢。”梁眷将电脑放在床头桌上,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快趁着现在清净,赶紧上床睡一会吧。”
港洲净和医院每天上午九点例行查房,相关科室的医生和护士届时会乌央乌央站满整个屋子,到时梁眷再想睡可就难了。
崔以欢从抽屉里找了一个蒸汽眼罩递给梁眷,反手合上抽屉时,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采访大纲扉页的节目logo上——这个访谈节目很出名, 播出时间在每周六晚上九点半, 接档当下最流行的热播剧。
然而这个节目隶属大陆某家电视台, 节目组的办公区和演播室也都设立在京州。别人或许不清楚, 但是崔以欢清楚地知道, 梁眷已经有足足五年没有踏足过那里了。
这里的“没有踏足”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娱乐圈内熟悉梁眷工作风格与喜恶偏好的人都知道, 才华横溢的大导演梁眷在工作和生活上主张万事随意、不拘小节。
唯一一件不成文的避讳就是——绝不接受京州、北城两地的工作。
搞艺术的人都有点不被常人理解的小怪癖,梁眷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矫情病”, 放在繁杂盛大的娱乐圈里,简直渺小的不值一提。从业将近五年, 无论是粉丝还是业内的工作人员,竟无一人妄图探究背后的隐情。
崔以欢收回目光,装作不在意地问:“你这个节目要在京州录啊?”
距离进入梦乡只差临门一脚的梁眷,被这句话惊醒,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崔以欢,轻声答:“是啊,人家只在京州有演播室。”
“你不是从来不接在京州的工作吗?”崔以欢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蜷缩在隔壁床的梁眷身上。
“关莱二月六号要在京州举行婚礼,我不能不去。”梁眷顿了顿,喘了口气又说,“你生完孩子之后,不是还要去京州参加经济论坛峰会吗?正好我跟你一起去,孩子也能多个人照应。”
借口,全部都是借口。
“不怕遇见他了?”崔以欢无声地抬起半边唇角。
梁眷摘下蒸汽眼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脑袋缩在被子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京州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碰上?”
多么苍白的理由,不知道完美地蒙蔽了谁。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崔以欢圆滚滚的肚子在三天后莫名有了发作的迹象,从时间上来看,比预产期提前了足足一周。
好在医院上下早有准备,应对起来也不算太过兵荒马乱。梁眷和林应森守在手术室外,一门之隔,门内是产科手术和心脏外科手术在相邻两张手术床上交替进行。
历时九个小时,随着“手术中”的指示灯蓦然熄灭,那个天生孱弱,还未降临世间就被判处“死刑”的男孩子,在灯火通明的手术室内重获新生。
崔以欢给孩子取名为崔懿康,小名康康,取健康平安之意。
康康在ICU特护病房里住了三天,直至确认各项生命指标趋于平稳之后,就被转入普通病房,回到妈妈崔以欢身边。林应森放心不下,执意要让孩子在ICU里多住些日子,被梁眷义正言辞地以“占用医疗资源”为由给挡了回去。
七天后,在主治医生的签字确认下,梁眷正式给崔以欢办理了出院手续。
医院地下停车场里一片寂静,四处都透露着被提前清过场的痕迹。梁眷左右环视了一圈,见没有可疑的人员与车辆后,才长舒一口气,摘下口罩,拉开车门,将抱着孩子、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崔以欢送到商务车上。
反手关上车门,梁眷回过头与林应森告别:“什么时候的飞机?”
“真是无情啊,用完我了就要赶我走?也不说请我去家里吃顿饭?”林应森沉着脸拧着眉,佯装生气地开了个玩笑。
梁眷将碎发别到耳后,闻言抿着唇,弯了弯眉眼,笑起来温温柔柔:“京州事多,没有你帮他,我怕他分身乏术,忙不过来。”
听见梁眷如此平静地提起陆鹤南,林应森不自觉地扬起眉梢:“我还以为你会说家里有人,不方便让我进去。”
“原来你是想听我说这个?”梁眷抬眸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半嗔半喜,似是在责怪他的越界。
林应森愣了下,没意识到自己掉进梁眷的文字陷阱,不过晃神的功夫,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又听见梁眷柔柔的嗓音。
“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太在意。”
生孩子的虽不是梁眷,但林应森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姑娘,与五年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变了,他又实在说不出来。
从表面上看,她变得内敛温婉,懂得藏拙,学会拿捏人性,更知晓如何进退。
但若剖析其内心,便会发现,陆鹤南口中——那个敏感多思,悲天悯人,总想当大侠的姑娘,早已在断情绝爱的五年中,磨平所有棱角,变得更加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