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谁在等你?”
他是在设身处地的问吗?眼睫轻颤,梁眷的心里划过几丝酸楚。
因为家里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在等他,所以他将心比心有了代入感,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京州这座孤寂的城市里,也会有人守在家门旁,为她留一盏灯。
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么圆满。
梁眷抿唇笑笑,出于最后的自尊与自负,她没答。笑容固定在脸上,努力维持着成年人最后不可戳破的体面。
后座车门被推开一半,夹杂着飘雪的寒风无情灌进,吹散了车厢内来之不易的旖旎,也吹乱了梁眷鬓边的碎发。
被风吹刮着鼓荡不停的衣袂,从陆鹤南手背上轻轻擦过,就像她在他的人生中出现那般——短暂又无声。
梁眷微垂着眼,敛着心绪,再次同陆鹤南告别:“我先走了,今天还是要多谢你。”
她这一生称得上离别的分别没有几次,为数不多记忆深刻的那几场,都是与他,都是在雪夜里。
只是离别进行到这里,好像还不够体面。
梁眷撑着车门,站在在冷冽的寒风中兀自想了数秒。
得体的结束语滑到嘴边,然而开口的那刻却又突然嗓子发紧,像是老天在故意同她作对。
没办法,她最后还是只能选择用有些懊恼的微笑,来代替未说尽的话。
五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然,为什么连‘有机会再见’或者‘祝你和她幸福’这样虚伪的话,她都说不出来。
都说人生是场漫长的修行,可梁眷这个虔诚的教徒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仍旧没有参透一星半点。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努力忘却到什么程度,才能真正担得起一句——拿得起,放得下。
“啪嗒”一声,车门合上。
那些不合时宜的真心连同寒风一起,被毫不留情地阻隔在车门之外,车厢内再次归于被抛弃过后的死寂。
苏云杰被这静谧吓得大气不敢喘,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在后视镜里看到陆鹤南那张略显颓败的脸。
他左手掐着一支烟,手指苍白,血管泛青,右手机械地拨动打火机砂轮,忽明忽灭的火苗映在他的眼底,那些极力掩盖的力不从心,在这一刻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气场全无,压迫感尽失,这不是苏云杰印象中的陆鹤南。
印象中,陆鹤南是意气风发,无所不能的。他不该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女人扰乱思绪,更不应该在主场作战中丧失所有主动权。
缴械投降的丧家之犬,也不过如此。
左视镜里映着梁眷顶风前行的萧瑟背影,飘雪打湿了她的肩头,苏云杰看了两眼,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陆董,外面下雪了。”
“是吗?”
陆鹤南平静反问,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明显情绪,一副对天气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夹着烟的手无故一颤。
下雪了,天色又这么晚,她要怎么回去?
他的思绪不在这里,心不在焉四个字,甚至被明晃晃地写在表面。就连苏云杰这样没有什么心计的人,都能一眼看穿。
见陆鹤南的情绪仍旧低迷,苏云杰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还能继续说些什么,只好将左视镜里看到的一切,尽力描述出来。
“这个时间点,应该不太好打车吧。”
不然梁眷为什么一个人在街边站了这么久?
这次的静默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道喑哑的嗓音拦腰斩断。
——“车子留给我,你可以下班了。”
话音还没等落下,后门车座就被再次推开,带着怨气的‘咣当’一声,震得苏云杰胸口一震,以至于久久不能回神。
他又说错什么话了吗?苏云杰恍惚了一下,明明话里话外都没有提梁眷啊?
几秒之后,不染纤尘的覆雪路面上,凌乱的脚步由一串变成两串,左视镜里的孤单人影也从一个变成了一双。
“你干什么?”梁眷站在路边等车冻到瑟瑟发抖,冷不丁被人钳住手臂,着实吓了一跳。
“你不是急着回家吗?”
陆鹤南气极反笑,冷淡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妥协。
“最快的方式就是我送你回去。”
我亲自送你回去,送你回到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和孩子身边。
梁眷只挣扎了一瞬,就败下阵来。处在气头上的陆鹤南力气太大,她势单力薄实在拗不过他。
“也好。”梁眷负气似的重重点头。
她气势上虽处在明显劣势,却仍不忘牙尖嘴利:“正好你还没看过孩子,也该让他知道救命恩人是谁。”
陆鹤南脚步踉跄了一瞬,心脏紧了又紧,因愤怒而铁青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很好,不愧是梁眷,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能让他疼。
风雪渐大,陆鹤南单手拥着梁眷,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宽阔的脊背抵御住所有风雪,行至车旁时,作势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我不坐副驾驶。”
矫情来得突然又蛮不讲理,梁眷骄傲地别过头,梗着脖子,倔强的神情颇有二十岁那年情窦初开时年轻烂漫的影子。
她才不要坐别的女人坐过的位置。
陆鹤南阴沉着脸,不知道是焦躁还是无奈,他咬着牙,用最不耐烦的语气,说着最没底的狠话。
“梁眷,你给我看清楚了!我不是那个你藏在家里,遇事只会躲在你身后的男人。”
“别把我当做你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