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雪落(2 / 2)

“在找什么?”陆鹤南合上打火机盖子,垂下胳膊,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而后声音喑哑着问。

梁眷回过神来,极难为情地收回目光,用力吸了一口烟后,才讷讷否认:“没找什么。”

陆鹤南意味深长地看了梁眷一眼,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视线下垂,顺着她刚刚长久注视过的方向,目光在指骨处来回流连。

害怕被看透心事的梁眷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僵硬地抬手将烟送到唇角,烟雾缭绕下,她心虚犯傻,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

“你怎么来了?”

好在陆鹤南没在意,他扬了扬一直拎在手里的纸袋,口吻很慢:“侍应生去卫生间给你送衣服,但没有找到你。”

左腿膝盖那处淤青又在隐隐作痛,梁眷害怕陆鹤南看出端倪,只敢小幅度地屈了屈腿。她忍着痛意,紧抿着唇应了一声,而后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纸袋。

陆鹤南却仿若没看见一般,双眸紧紧盯着她,不为所动。

梁眷讪讪地收回手,将烟咬上唇角,在陆鹤南的注视下,不自在地吞云吐雾,任由缥缈白烟在日光的笼罩下,逐渐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这是她抽过最久最难熬的一支烟,久到她都忍不住怀疑,这场云里雾里,让人如此猝不及防的重逢,是不是又是港洲深夜里的一场美梦。

五年里,有关重逢的梦她做过很多场,场场都以两个人沉默着擦肩而过告终。

像今天这般顺遂的结局,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梁眷害怕这是梦,更害怕不是。

如若是梦,有生之年,我还能怀揣着再与你相遇的希冀。

可如若不是梦,这次遇见你以后,亲眼看见过你的幸福与圆满,我该如何再自欺欺人地哄骗自己聊此余生?

“你怎么不说话?”

骤然响起的冷倦嗓音让梁眷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潋滟着情绪的桃花眼,她苦笑了一下,浑身不自在地答。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已婚的前男友相遇,该说些什么?书本里没有教过,戏剧里又是怎么演的呢?梁眷想不出,只能苦笑沉默着。

陆鹤南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软下声音安慰:“你别紧张,我今天只是来婚宴上坐一坐,一会就走。”

为什么要来坐一坐?夹着烟的手不受控地颤抖,梁眷垂着眼,心里纠结着,嘴上没敢问。

陆鹤南顿了顿,换了个话题又问:“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啊。”梁眷不假思索地答,像无数次面对镜头采访那般,机械地细数五年来的成就与过往。

“研究生还没毕业,我就拍了《适逢其会》,那部电影还拿了当年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奖,票房也很客观,紧接着第二年——”

“这些我都知道。”陆鹤南沉声打断她,语气有些焦躁。

娱乐新闻他每天都有看,社交媒体上的各种头条他也只关注一个人的名字,大大小小的颁奖典礼或电影节,凡是有她出席的,他也一场都没有错过。

所以,他不想听那些连陌生人都熟知的内容。

他想知道那些更具体、更深入、更隐秘私人、更不为人知的。

半晌,呼吸平稳过后,陆鹤南忍着心尖凌迟的痛处,平静地说:“你可以说些我不知道的给我听。”

带着火星的烟蒂簌簌落在脚边,又被寒风卷起,熄灭在宽广的皑皑白雪中。

就像那点自以为可以燎原、对抗所有困苦的爱情,最终也将消散在无尽的现实里。

梁眷抬起头,用平生最大的自制力直视着陆鹤南的眼睛,从容地莞尔一笑。

“你想听什么?”

口吻沉静的样子,仿佛但凡陆鹤南有胆量开口问,她就会有勇气言无不尽。

陆鹤南淡笑了一下,没有丝毫迟疑,徐徐逼问:“他对你好吗?”

这个他是谁?梁眷只怔愣了一秒,就会意过来。

一阵难以言喻地心悸在梁眷的身体里不断放大再放大,她忍着胸腔呼吸不畅的不适感,弯了弯眉眼,勾起唇角,像最出色的演员那般,做出无比幸福的模样。

直至笑到麻木,她才温声答:“挺好的。”

“挺好的?”陆鹤南玩味地挑了挑眉头,语调上扬,轻声重复了一遍,怒极反笑。

挺好的,是指他让你承受这么大的社会舆论未婚生子,作为男人,却始终怯懦地站在你的身后,不发一言吗?

梁眷,你看男人的眼光,何时变得这么差?

还是说,你已经爱他爱到深处,情愿自己背负所有的指责与冷眼,情愿不要任何名分与承诺,也要如此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生下他的孩子。

如此,你便可以与他,有了这世间最密不可分的联系——超越这世间最不牢靠的感情,融入世间最为浓重的血脉。

遏制不住的怒意、嫉妒与心痛在这一刹那,齐齐铺天盖地而来。

陆鹤南用力点点头,眼底通红一片。

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什么,也意识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困了他足足五年,也支撑着他度过这五年的某处心底柔软,在此刻,突然碎了。

碎得四分五裂。

是我让你对爱情失望了吗?所以你才要如此狠心地作践自己。

陆鹤南没有勇气去问,他垂着头,下颌线咬得很紧,生硬地岔开话题。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五年里过得好不好?”

“不用问,你肯定会过得很好。”梁眷强逼着自己抬起眼,笑容依旧甜美。

陆鹤南抬起腿,不管不顾地又靠前一步,阴沉着脸,执着地问:“哪里好?”

哪里好?

梁眷眼睫轻颤,寒风掠过酸涩的眼眶,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她在回忆,在对比。

五年前的陆鹤南虽也处在高位,却还是要顾及别人的尊严与脸色,不得不弯腰妥协、一再隐忍的事也有太多太多。

不像现在,不想喝的酒就可以不喝;公开场合下,碰见不想逢场作戏的人,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卸下伪装。

你再也不用受制于任何人任何事。

多好。

可这些话梁眷只敢在心里一吐为快,对着陆鹤南,她敛去所有的微表情,只敢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哪里都好。”

“是吗?你觉得好?”

陆鹤南怔愣住,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反问的语气像是在自嘲,眸光潋滟,他一错不错地望向梁眷,嘲讽的语气不知道是在笑谁。

——“都是用你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