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雪落(1 / 2)

普惠在东北地区的办公大楼, 设在距离北城五百多公里外的盛州。盛州地处东北地区中腹部地带,虽不如南方城市繁华发达,但相较北城而言, 还算走在发展前列。

在盛州待惯了的金守臣,是被陆鹤南一句话喊来北城的。

那天会议临结束前,国内其他四个大区的负责人,都故作为难、半推半就地签下下个季度的“军令状。”

只有畏畏缩缩的金守臣,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是真为难。

从公司历史进程上看。

普惠最初是由陆鹤南和褚恒在港洲创办,而后又在港洲挂牌上市, 多年发展, 普惠这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早已深入东南沿海地区的人们内心。

后来随着陆褚二人毕业,普惠的总部也不得不迁到京州。一直沉闷,迟迟得不到根本性突破的华北地区也就此跟着分了一杯羹。

只剩个永远搭不上便车的东北地区,和它的负责人金守臣,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绩效发展、产业创新、管理模式样样垫底。

再说回金守臣本人。

严格来说,他是空降来的。并不像其他四个大区的负责人那样, 在普惠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 跟着陆鹤南与褚恒打天下, 再被一手提拔, 名正言顺的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金守臣最早是跟着陆家的大小姐, 未来的掌权人陆雁南的。后来普惠总部迁到京州, 打着人手不够的旗号, 陆雁南直接将这位自己信得过的“老臣”,送去帮扶自己的弟弟。

那时的普惠在京州算是初来乍到, 人手不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 是金守臣隐隐猜测,还未得到证实。

——或许是是因为当前掌权人陆庭析还健在,陆家的豪门继承人之争还未板上钉钉。身份上容易受人诟病的陆二公子陆琛,已然出局。而这位家世、样貌、能力样样出挑的陆家小少爷,怎能甘心将这偌大的家产与权力拱手让给自己的堂姐?

现代豪门斗争的血腥与残酷,一点也不亚于康熙九子夺嫡的艰险。

而陆雁南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派到陆鹤南身边,想必是要他打着帮扶的幌子,实则做个深入敌营的探子。

而这一点,也在后来人力资源分配的时候,隐隐得到证实。国内五大地区的高层空缺有这么多,陆鹤南凭什么要将他发配到了毫无优势,最不好带队伍的盛州。

还不是因为看出他是替陆雁南卖命,是个感化招降不了的硬骨头?

怀揣着这个猜测,金守臣在普惠的这两年,可谓是过得如履薄冰。

他事事注意,桩桩留心,只待等来陆雁南的“召见”,他才好事无巨细地将陆鹤南的弱点与把柄汇报给自己的老东家。

然而奇怪的是,自金守臣被陆雁南调派到普惠后,他再没等来过和陆雁南的私下会面。

久而久之,空有一身力气,却被迫做差生的金守臣,也跟着佛了起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成了普惠上下在东北的行为准则。

“陆总,不是我不想做出点成绩来,实在是这个地方限制了我的发挥……”

视频会议里的金守臣苦着一张脸,四十多岁保养得当的他,硬是给自己光滑平整的脸上挤出几道皱纹来。

陆鹤南恰到好处的抬手,止住了金守臣刻意营造出来的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难处。”

陆鹤南顿了顿,透明的平光镜后眸色深沉,商场上圆滑惯了的金守臣视线乱瞟,愣是没揣摩明白一丝一毫陆鹤南当下的情绪。

陆家的这位小少爷,究竟是真体恤下属,还是山雨欲来前的欲抑先扬啊?

“多谢陆总……”

金守臣心有戚戚的擦了擦汗,奉承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陆鹤南又语气平淡地施施然开口。

“我给你想了个补救措施,这周五晚上,你来北城,在麓山会馆,我和你当面详谈。”

时间地点一应俱全,容不得金守臣说一个不字,只得怔愣着应下。

贤惠的金太太听闻他要出差,还自以为是与平常别无二致的短途,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轻便的换洗衣物和必要证件。

只有金守臣自己知道,商务行李箱的夹层里,还夹着一张薄薄的纸。

那是他的请辞信。

补救措施?还能有什么有补救措施?对于一潭死水的盛州来说,唯一的补救措施大抵就是阵前换将。

金守臣想,他大抵是猜透了陆鹤南未说明的潜台词。

——

陆鹤南给金守臣定下的会面时间是周五晚上,携着好聚好散心态的金守臣却也不敢拿乔摆谱,真掐着时间周五晚上才到。

早在周三的清晨,他就乘坐普惠专用的商务机,提前抵达北城。连着两天,他没有闲情逸致感受北城的风土人情,只顾闷头提前踩点。

从他下塔的遥诗酒店,到麓山会馆的三条路线,他亲自开车,两天时间里,来来回回走上好几遍。哪条路上有学校,适逢学生放学,是否会堵车耽误路上时间?哪条路附近在修缮,高峰期间是否需要绕行?

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与差错,金守臣都细细在脑海里过上一遍,以此确保“面圣”路上的万无一失。

饶是这样,等他揣着已经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辞职信,诚惶诚恐地提前半小时踏入麓山会馆时,侍应生却告诉他,陆鹤南已经到了。

“金总,您从这边电梯上去,直达三楼,陆总已经在会客厅等您了。”侍应生接过金守臣身上的外套,微微躬身,替他指明路线。

金守臣咽了咽口水,没急着迈步,小声反问:“陆总什么时候来的?”

回答这个问题不算透露隐私,侍应生略一思忖,实话实说:“大概是半个小时前。”

半个小时前?

听到这话,金守臣头上的汗更多了。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三步并做两步的踏上电梯,出了电梯后又一路狂奔,凌乱慌张的样子瞧不出一点龙头企业高层的样子。

会议室的门是半敞着的,金守臣略微平复了下呼吸,敲门走进的时候,除却陆鹤南,麓山会馆的主人,任家的公子任时宁也在。

“哟,是老金来了啊。”面朝大门而坐的任时宁第一个注意到金守臣,他站起身,热络地招呼。

金守臣和任时宁哪里相熟?不过是在几场峰会和企业开业剪裁的时候,有过几次擦肩而过的缘分。

“任总好。”金守臣放下公文包,讪笑着擦了擦汗,将所有的人际圈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一遍,而后自作聪明地寒暄。

“常听莫小姐提起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见金守臣冷不丁提起莫娟,任时宁神色凝滞,连笑容都僵硬在脸上。这时候的他和莫娟还没有和好,莫娟的不告而别仍是他心头久拔不掉的一根刺。

金守臣不知道莫娟和任时宁的前尘往事,心事重重的他也没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垂着头,仍兀自与任时宁说着有关莫娟的种种。

“莫小姐在普惠,可以说是我们陆总的左膀右臂。有她在,普惠的行政安排都顺畅了许多呢!”

“是吗?”任时宁咬着牙应和,回头望向陆鹤南的眸光里,也迸发出几抹寒光。

普惠的行政管理是就此顺畅许多,可任家在北城却是乱成一锅粥了。

“好了,老金。”

一直憋笑的陆鹤南躲开任时宁的审视,重重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揽住金守臣的肩膀,温声打岔。

“你改日再和任总聊我们普惠的莫小姐,现在该借任总的风水宝地一用,聊点和普惠有关的其他事了。”

普惠的莫小姐被陆鹤南说得别有一番风味,任时宁棱角分明的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只得恨恨地退出门去。

任时宁一走,宽阔复古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寂静。

金守臣跟着陆鹤南在沙发上落座,两手规矩地放在膝头,后背僵直,双腿并拢,活脱脱像他二十多年前,刚去陆家求职那般模样。

陆鹤南看出金守臣的紧张,倾身拿起桌案上的茶杯,亲自为金守臣倒茶。

“我约的另一个人,还没来,咱们先聊。”

金守臣捧着茶杯,苦笑着点头称是。

陆鹤南约的其他人?大概是要接替他位置的亲信吧。普惠在盛州一处再没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不能将这好山好水的地方,砸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