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惯陆鹤南平时工作状态的员工们, 在此刻确实该小小震撼一下。
毕竟,面上一派和煦,实则手段狠烈的陆总, 什么时候这样低眉顺眼的跟别人说过话?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哪怕是对待合作伙伴的女儿,他只怕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与关怀。
他最多,只会给那些无足轻重的女人们留下一顿饭的时间。其余的, 全都交给惯在花丛中流连的褚恒来善后。
会议室里的众人,一时之间全都屏息凝神。纷纷妄图那细微的电波能再传来大洋彼岸的只言片语, 以此捕捉到一丝那个陌生女人的信息。
毕竟, 掌握了陆鹤南的未来情感动向,才能有效投其所好,从而把握住升职加薪的机会。这泼天的富贵,无论是谁,都要拼命接住。
然而,死死拿捏住陆鹤南的梁眷,却没能让他们如愿。
尽管有了陆鹤南的那句发自内心的宽慰, 她也依旧轻手轻脚的走回卧室里。
拿到自己的电脑后, 她从餐厅拖来一把椅子, 安静的坐在陆鹤南对面。
宽大的办公桌, 被两台相背而开的电脑, 划分的泾渭分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各占桌子的一半。
虽是与陆鹤南共用一张桌子办公, 连鼻息都能轻易相互纠缠。但梁眷却连个眼风都没分给他丝毫,一副公事公办, 请勿打扰的态度。
起初陆鹤南的目光还紧锁着梁眷,他眉梢上扬, 饶有兴致地她盯着看了一阵,只等她坚持不下去而破功。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了,他只等来伏案修改论文的梁眷,渐入佳境。
陆鹤南只得讪讪地收回自己灼热的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寡淡无趣的电脑屏幕上。
被“薄情寡义”的梁眷这般忽视,陆鹤南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娇软明明就在眼前咫尺,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距离。
再次察觉到陆鹤南的走神,会议另一端的广告部总监体贴地停顿下来,用一口纯正的英式英语温声问道:“Lu,do you need a break?”
耳机里传来这声关切的询问,陆鹤南怔忪了一下,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还没察觉到危险来临的梁眷,而后一字一顿轻笑着开口。
“我不用休息。”
这字正腔圆的五字一出,梁眷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她停下手里的工作,一脸犹疑地抬起头来,懵懂又单纯地望向陆鹤南。
后者强压下想要上扬唇角,刻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一脸闲适的对着电脑屏幕悠悠道:“我们继续。”
梁眷眨了眨眼,足足用了十秒钟才消化掉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陆鹤南刚刚那两句话不是对她说的,可这偌大的酒店套房内再无第三个人,能相互沟通的对象,只余下总被她忽略掉的会议参与者。
片刻后,回过味来的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可陆鹤南说的是中文,那这是不是说明,视频会议里的那些外国人是能听懂中文的。
那刚才?!陆鹤南是在骗她!说什么他们听不懂中文,统统都是假的!
果然男人嘴里的话,没一句是能信的。
回想到刚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陌生人听了去,梁眷又羞又气,也没心思再看屏幕上枯燥的论文。
她抢过陆鹤南手边的笔记本,又夺过他一直握在手里的钢笔,翻开新的一页,狠狠在光洁的纸面上留下两个大字,和一串叹号。
做完这一系列带着泄愤性质的举动,梁眷才将笔记本重新丢回到陆鹤南面前。
陆鹤南垂下漆黑的眼睫,视线下移,在看到那娟秀的两个字后,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清隽的面容也隐隐漾出笑意。
——骗子!!!
正在汇报下一季度广告投放安排的广告总监,意识到陆鹤南的开小差,再次适时停下来。
她是个年近五十的法国女人,为了天性使然的浪漫与自由,与名义上的男友,事实上的丈夫谈了近半辈子的恋爱。
对于陆鹤南今日这些难得一见的异样,经验颇多的她,看得尤其透彻。她放下手里还有待汇报的繁杂事项,微笑着打趣。
“Lu,you're in love.”
陆鹤南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而后默不作声的盯着笔记本上,那让人无法忽视的“骗子”二字,心弦莫名再次一动。
本不想将私生活展露在外人面前的他,卷起唇舌,回了这位八卦的法国女人一句地道的英语。
“It doesn't feel bad.”
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的梁眷还在兀自生气,她手掌托着下巴,对着陆鹤南怒目圆睁。
而被凝视的对象,也一错不错的回望她,满目深情,让人自觉沦陷。
——
梁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她的注意力就又重新放在正事上。
随着她偶尔指尖翻飞,带起的噼里啪啦键盘敲击声,陆鹤南也重新放平心境,投入到繁杂的工作会议里。
寂静典雅的酒店套房内,昏黄沉静的吊灯,散发出来的柔柔灯光,温和地照耀在两个人的肩头、身上。
此时此刻,不可不称作为一片岁月静好。
静谧的冬夜里,时光缓缓流淌。悬挂在客厅一角,不算引人注目的黑色钟表,流光溢彩的指针也已转到十一点。
静下心来做事,进度总是极快的。
梁眷耗时一年,写完的论文初稿,终于在此刻彻底修改完。只能年后开学,再交给徐教授审查,若数据无误,便可着手投稿了。
心里一直记挂的大石头彻底落地,梁眷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揉了揉酸痛僵直的脖子,又放纵的伸了个懒腰,让四肢百骸稍稍轻松一下。
反观坐在对面的陆鹤南,情况就不像她这般乐观。
季度会议已进行到最后一项,此时仍留在会议室里的,基本都是港州总部创立之初的几位高层骨干。
当年为了开拓欧洲市场,陆鹤南和褚恒破釜沉舟,忍痛将这些将才派到欧洲任职。
有了这些人的加持,原先一盘散沙的欧洲市场,才能有序且良好的运转至今。靠着高层们的眼光独到,原先不起眼的欧洲部,在集团里也渐渐有了一席之地。
故而,在大事小情的商讨上,陆鹤南和褚恒也会先行询问他们的意见。
而现下所说之事,事关宋清远。因此,陆鹤南的神情,比会议前半程要严肃许多。
——去年下半年,位于港州的公司总部创立了一个新的部门,主要负责欧洲以及北美新兴产业的投资。
这个决策不算突然,在公司创立之初,国外新兴产业的投资,就在陆鹤南和褚恒的规划范围之内。
直至这两年,港洲和大陆的相关产业日渐成熟,他们才敢把紧绷的注意力,稍稍落在其他地方上。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只占其二。靠过往经验来说,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却是最合适的。
首要目的,是打算利用这个部门的试运营来试水,方便吸取经验,为日后集团调整原有战略方向提供便利。
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为了锻炼宋清远的处事及用人能力。
宋家的当家人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作为宋家独子的宋清远,上台主持大局已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
这个新部门,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由宋清远主导。一贯把控全局的一二把手——陆鹤南和褚恒,只起协同决策的配合作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宋清远第一次,独立负责一个完整板块。
这个安排,对宋清远而言,有点拔苗助长的意味在。由此,最近这大半年,恐怕是他养尊处优的人生中最为吃力的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