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在宁城CBD中心区的商场里, 他们坐的车恰好从盛合集团所在的大厦附近经过,沈西辞隔着车窗玻璃去看大厦外墙的灯光,流光溢彩的视觉效果非常漂亮。
窗外细碎的光映在他眼里, 像有无数星子从九天坠落而下。
他在看外面的风景, 没发现, 盛绍延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在停车场下车,沈西辞戴上黑色口罩, 遮住了大半张脸, 又提醒盛绍延也戴一个。
“我不是公众人物, 不用戴口罩。”
沈西辞问他:“你包场了?”
“没有。”盛绍延原本确实是准备包下这个电影院,甚至从电梯口到电影院大门都直接清场, 但他觉得, 沈西辞应该不喜欢这样, 才放弃了这个方案。
“那不就对了。”沈西辞扬扬下巴, “麻烦有点帅哥的自觉好吗, 你就这么走到电影院门口,周围的路人肯定会以为你是来宣传即将上映的新片的某个明星,到时候引起关注,想突破重围就难了。”
盛绍延顿了顿:“我没有口罩,你还有吗?”
沈西辞还真有, 他出门时备了几个,拿了一个出来。
没想到递过去,盛绍延却没接,而是双手插兜,稍稍朝他低下头, 像被驯服了的狮子,在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爪牙。
沈西辞一怔, 又无奈——人怎么能懒成这样?戴个口罩,能让他金贵的双手出现磨损吗?
不过在梅园吃饭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一开始盛绍延心情还挺不错的,没想到他接完钟岳的电话回去,对方的心情指数就急转直下,不太开心。
难道是他接电话的那几分钟里,盛绍延手下的人又闯祸了?或者盛峻鸿又给盛绍延添堵了?
脑补了一下狮子炸毛,沈西辞忍着笑,伸手帮盛绍延戴口罩。
“戴好了。”沈西辞打量面前这张脸,觉得斯拉夫血统确实厉害,虽然只有四分之一,但大半张脸一遮,很有斯拉夫覆面帅哥的感觉,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一双暗蓝的眼深邃又深情,看得他都忍不住晃了晃心神。
沈西辞由衷感慨,“你戴上口罩之后,怎么更帅了?”
见他眼里映出的只有自己,口罩下,盛绍延嘴角勾了勾,因为嫉妒引出的负面情绪清退了两分:“是吗?”
沈西辞心想,就算是狮子,也喜欢被顺毛,他语气真诚:“对啊,要是这个口罩品牌找你拍广告,销量肯定会翻几十倍!”
盛绍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看不见口罩下的表情,但沈西辞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整个人都晴朗了。
不知道盛绍延是怎么安排的,从地下停车场进电梯,再到通往放映厅的通道,一路上都没有碰见别的人。
沈西辞正和盛绍延聊前几天剧组里发生的事,聊着聊着,经过一面镜子时,他随意一瞥,视线却不由停驻了几秒。
镜子里,他和盛绍延身高接近,穿着颜色不同但款式相似的牛仔外套,还有同款黑色口罩,并肩走在一起,打眼一看,怎么那么像……情侣装?
见他停了下来,盛绍延也跟着停下,问:“怎么了?”
发现盛绍延也要往镜子里看,那种心虚感又冒出来了,沈西辞连忙把人往前推着走了几步:“没什么没什么,电影要开始了!”
放映厅外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电影宣传海报,旁边还有角色的立牌供粉丝合影。海报上,钟岳和温雅歌在C位,一个左一,一个右一,左二则是饰演年轻警察小林的陶乐,而右二,竟然就是穿着土布白袍的哑巴少年。
海报最下方的主演名单里,他的名字排在第四位,后面依次是饰演反派组织老大的凌铎以及演卧底阿峥的许令嘉。
他记得上一世,他的名字排在了第六位还是第七位。
“你是四番?”
沈西辞诧异:“你怎么懂这种饭圈专用术语?”
盛绍延脸上表情没有泄露丝毫,找了个理由:“以前在剧组听人说过,就记住了。”
沈西辞没有怀疑,不过他再次感觉到了没有团队的缺点,随着他事业不断往前推进,像现在这样成天泡在《浮生》剧组里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剧本和片场以外的事情。关于宣传之类的事,万导那边好像都跟他说过,但他脑子里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他现在就指望着葛兰晶已经休完了产假,定下经纪约后,他就能安心回剧组继续拍戏了。
和盛绍延一起进放映厅时,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了,等找到他们的位置,沈西辞发现,虽然他旁边这位盛总克制住自己没有包场,但把他们所在的那一整排的票都买了下来。
上一世盛绍延也这么干过,目的是为了避免进出走动时和别人有肢体触碰。只能说,他确实不太懂这些有钱人!
这不是沈西辞第一次看自己拍的电影,但每一次看,依然会觉得新奇。
明明都是在片场吃过饭聊过天的人,但在大银幕上,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了完全不同的身份非常奇妙。
看过完整的剧本,对剧情的走向都很清楚,沈西辞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万导的拍摄手法,运镜方式,以及特写的角度、画面构图上,钟岳是科班出身的学院派,温雅歌演技天赋点拉满,两个人的演绎方式都有很多值得分析和学习的地方,沈西辞坐在观众席,就像在上一堂课,心无杂念,注意力全都收拢了。
盛绍延对电影无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不过光影的艺术也算艺术鉴赏的一部分,他上过相关的课程。
不可否认,万山作为拿过不少大奖的国际知名导演,水平确实很高,画面音乐水准在线,每一个镜头都颇具美感,剧情上,前期追缉组和犯罪组织之间的拉锯,明线暗线交织,节奏感和转场如同鼓点般精准地踩在观众心上。
在剧组时,经常拿剧本帮沈西辞对戏,加上盛绍延记忆力极佳,两相对照就发现,后期进行剪辑时,万山对戏份做过调整,最明显的就是,哑巴少年的镜头变多了,而卧底阿峥,半数戏份都被删掉了,只留下了保证剧情完整度的镜头。
排除掉立场,盛绍延对这一决策持赞成态度,拍电影同样是做生意,艺术和票房都是目标,一切对达成这两个目标起到干扰作用的因素,都应该剔除。
与此同时,#新人演员许令嘉#的话题还挂在微博热搜前十,粉丝刷屏的间隙里,渐渐有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人在电影院,虽然剧情才过半,但怎么说呢,反正万山说的那个惊喜,可能不是沈西辞,但也绝对不是许令嘉就是了,否则我会怀疑万山不是眼瞎了,就是被绑架了!”
“——从那些镜头和特写来看,能感觉到导演已经努力在救了,但许令嘉演技实在拉胯,这玩意儿根本救不回来……”
“——谁懂,钟岳和温雅歌飙戏看得正爽,镜头一下转到许令嘉脸上,救命,救救我的眼睛!!能不能把那张脸叉出去!”
“——粉丝别发私信骂我了!你们看完电影自己摸着良心说,你们嘉嘉演技到底辣不辣眼睛!!你说啊!”
“——这个话题挂这儿几天了,上映前我还抱有期待,现在只怀疑,这热搜是不是许令嘉对家故意买的……太尬了!!”
随着剧情的深入,故事逐渐转移到国境线边缘的大山里展开,钟岳扮演的追缉组长和陶乐扮演的年轻警官小林从山林的陷阱中爬出来,一身淤泥烂叶地往前走,那句“唯物主义战士可不兴说鬼”出来后,画面外有轻灵悠扬的叶笛声传来。
一块小石头落在了他们脚边。
镜头沿着树干往上拉,观众随着影片中两人的视角不断往上——哑巴少年出现在了大银幕上。
黑暗的放映厅里响起几道明显的抽气声,随后是一阵窃窃私语。
“嘶——我的天!我刚刚都没敢眨眼睛!”
“沈西辞!我看这部电影就是为了等他出场啊啊啊!”
微博上,#沈西辞#这个话题的热度开始逐渐上升。
“——没人跟我说沈西辞在这部电影里这么好看啊!预告片只闪了几个镜头!导演肯定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啊啊!出场那段的进度条在哪里,再放十遍!我要三刷!太惊艳了!出场的画面让我想到了敦煌壁画呜呜呜!”
“——那些在上映前说沈西辞演技差,全程靠脸尬演,靠关系进组的人去哪儿了?这演技也能叫差?吊打片子里某些戏剧学院在读的科班生好吧!”
“——卧槽,我的新墙头出现了!我就不该信那些营销号的鬼话,说什么沈西辞背后有资本有大佬在捧,有这演技这颜值,还需要舔资本?我是资本我求着他来演!”
“——观鸟大爷‘山神之子’那一组照片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盛绍延也没想到,这一幕视觉冲击力会这么大,连他的思维都停滞了几秒。
看到大银幕上,连绵的山林间,朝阳初升的万千光芒中,赤着脚的哑巴少年背靠树干,坐在树枝上,土布白袍被晨风吹得飘荡,双眼微垂,衔着叶片吹奏曲调的画面,他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两个字——神性。
极致的美学,与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神性。
在他的身上,仿佛汇聚着山林朝露的所有偏爱。
神是淡漠的,但沈西辞从树上下来后,双眼灵动清澈,不会说话,却轻易就能让人看懂他的思念、为难和不舍,感同身受。
几乎每一幕,拍摄时,盛绍延都在片场的镜头外观看,但沈西辞的演技却完全没让他觉得出戏。
剧情进展到沈西辞举着弓箭,没能忍心对温雅歌动手,在老村长的示意下,他被两个高壮的村民狠力殴打。
镜头对准了蜷缩的哑巴少年护着头的手臂缝隙间,露出的那双清亮的眼睛。
盛绍延觉得心口被抓紧,一股闷窒感挥之不散,甚至无法继续看下去。
他想过很多次,沈西辞的体质不容易留疤,但有一块烫伤的痕迹至今没有消失,是被沈西辞不愿称作“父亲”的那个男人用燃烧的木块烫出来的。
没有痕迹留下,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在他不曾了解的那段岁月里,沈西辞又遭遇了多少?
他很清楚,沈西辞坚韧又坚定,不需要多余的安慰怜悯,因为沈西辞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着极为强大的意志,来对抗成长过程中遭遇的那些恶意、暴力和言语的咒骂侮辱。
他从不诉苦,反而更让人心疼。
盛绍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仿佛陷进了一个名为“沈西辞”的旋涡里,除了被卷得越来越深外,毫无脱身的可能。这令他控制不住地转过头,望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沈西辞的黑色口罩拉下来一半,只遮住了嘴唇和下巴,荧幕的光影在他脸庞上交织,美得妖异。
盛绍延压下声线:“还痛吗?”
目光没有从大银幕上移开,沈西辞也将声音压得极低,话里带着笑:“怎么可能还会痛?那些演员老师动手很会把握分寸的,拍的时候就不痛。”
“那小时候受的伤呢?”
小时候?
沈西辞转过头,在昏暗的电影放映厅里,对上了盛绍延的目光。
他读懂了对方眼底的情绪。
这个人在心疼他啊。
被人心疼的感觉,总是很好的。
沈西辞心底柔和下来:“真的不疼,我——”他顿了顿,“我从小就很聪明,每次那个男人想打我,我就会往村里的算命先生家里跑,算命先生姓何,村里的人暗地里都说何爷爷算命准,是因为家里请了神仙或者妖精鬼怪,那个男人害怕,就不敢追过来了。”
“每次都能跑掉吗?”
想糊弄一下怎么这么难?
沈西辞无奈:“也不是每次都能跑掉,不过也就受一顿打而已,我会护住脆弱的位置,何爷爷教我一次我就全记住了,所以伤的不重。”
都是过去了的事,他自己在曾经的岁月里已经难受过了,没必要让盛绍延因为他再难受一次。
“好了,快看电影,这一段温老师演得特别好,我要认真看了。”
电影放完,在放映厅的灯亮起来之前,沈西辞和盛绍延就先出去了,原路回到停车场的迈巴赫里,沈西辞摘下口罩,看了看手机,剧组的群里,隔段时间就在更新实时票房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