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苏木回京已经有几日了, 带回了燕洄疫病的消息,朝中震惊,正在上下忙碌着, 准备补给, 驰援燕洄。
苏木从自己的屋舍中走出来, 正好看到苏将军要出门, 便说:“父亲这么早便要出门?今日不是休沐么?”
苏将军咳嗽了一声, 躲闪开苏木的眼神,说:“为父今日有燕饮, 晚些才能回来。”
苏将军没说是什么燕饮, 也没说是与谁的燕饮, 这令苏木好生奇怪。毕竟苏将军平日里不擅长交际,并不赴宴, 是出了名的不合群儿。
今日苏将军转了性子,竟然主动要去参加别人的燕饮, 这岂不是很奇怪?
苏将军很快离开了府邸, 那个方向却不是去城中的,而是往城门的方向而去。按理来说燕饮的话, 总应该是在上京之内举行的罢?没道理跑到城外去。
苏木更加奇怪,干脆回身去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匹前来,快速赶往城门。果然,便在城门口看到了苏将军的马车,因为是马车,所以出城没有那么利索, 叫苏木跟了上去。
苏将军的马车一路出城, 专门往偏僻的地方而去, 很快便来到了一座宅邸面前, 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避暑用的宅院,四周什么也没有,清净的发慌。
苏将军下了马车,身边没有跟随任何仆役小厮,只他一个人走到门口,有家仆迎侯,笑盈盈的说:“是苏大将军到了!快请快请!太宰早已恭候多时了!”
太宰?
苏木眼睛眯起来,父亲竟然是来见太宰的?可是太宰有什么话,不能在朝廷上说?不能在尚书省说?偏偏要在这种荒郊野岭。
苏将军进去之后,很快又有马车停靠下来,这次一口气停靠了四辆马车,何其壮观。
仆役小跑着迎上去,还是那样笑盈盈,说:“楚王!楚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太宰已经恭候多时!”
苏木浑身一震,楚王?那不是四王之一么?
他下意识将自己藏在树木之后,安抚着马匹,尽量不要出声。
“哎呦,淮侯也来了!”楚王看着后面的马车,笑起来:“太宰好大的颜面啊!连您老也来了?”
淮侯和楚王寒暄了一阵,两个人一起进入宅邸。
苏木越看越是心惊胆战,楚王、淮侯,那都是有爵位在身之人,楚王承袭了楚地,并不在京,而是驻守在楚地,如今无旨进京,也不上报朝廷,这可是视同谋反的重罪!
还有那个淮侯,淮侯远在淮地,也跑到了上京来,还是趁着梁苒不在的时候,苏木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他眯了眯眼睛,今日这个燕饮,必有蹊跷……
苏将军走进宅邸,院落里一片歌舞升平,讴者献舞,女酒助兴,简直犹入人间仙境一般。
太宰白发苍苍,笑眯眯迎上来:“苏将军,你可是稀客啊!平日里都请不到您的!”
苏将军拱手说:“太宰盛情邀请,苏某怎么好推拒呢?”
“请请!快入席!”太宰笑出来:“看看,又谁来了?”
楚王并着淮侯走进院落,太宰握住楚王的手:“老哥哥啊!可让我见着您了!自从新皇即位,又是开学堂,又是用新人的,咱们这些老家伙都不中用了,老哥哥如今来了,我也就放心些!”
苏将军震惊的看着楚王和淮侯,说:“楚王和淮侯怎么……太宰,今日的燕饮不是说……”
太宰打断了他的说辞,说:“是了,老夫说过,今日为苏将军引荐几个老熟人,这不是么,老熟人就来了。”
楚王一脸亲和:“苏将军,本王敬慕你已久,只是苦于远在楚地,一时无法前来找苏将军许旧,如今太宰愿意牵线搭桥,本王感激得很呢!难道苏将军不愿意与楚王共饮一杯?”
众人拦住苏将军不让他离开,太宰拉住他的手,说:“来来,坐下来,一起喝杯酒而已,喝酒而已!”
苏将军被迫坐下来,堪堪坐下,又听到层层不断的跫音,好些人走进院子,一个个衣着低调,但是定眼一看,全都是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陌生是陌生在不经常见面,可熟悉是熟悉在他们的名声很大,朝廷中天天能听闻他们远在封地的声音。
苏将军手心里都是汗,除了楚王、淮侯之外,相继又来了六个侯爵,并着五个子爵,拢共便是一王、七侯、五子!
太宰擎着耳杯敬酒:“诸位都是我大梁的扛鼎之臣,今日小聚在此,来来,让我们敬苏将军一杯。”
苏将军冷汗涔涔的往下流,喉结滚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唉——如今这个世道儿啊,乱呐!想必各位都听说了,燕洄疫病,难民成群,易子而食,折骨而炊,惨呐——”
众人纷纷点头,楚王则差点哭出来:“燕洄虽不是老夫的封地,但到底是我大梁的子民,若是老夫掌管燕洄,绝不会让这样的惨剧发生!”
苏将军的冷汗流的更是快,楚王这话是什么意思?燕洄在北,楚地在南,燕王却想掌管燕洄?除非……除非他才是那个天子!
“你们听说了么?”淮侯压低声音:“有老神仙说过,燕洄的疫病,是因着当朝天子违背天道,因而老天爷才降下的天罚!”
“什么?”
“这话可不敢说啊!”
淮侯信誓旦旦:“确有其事啊!当今的天子本就是前任大宗伯的傀儡,如今前任大宗伯倒台,他凭什么还在扬武扬威?又是兴修贫民学堂,又是与北赵会盟的,把咱们这些老贵胄放在何处?五命以上方可入学宫,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那是祖制!那些白头百姓的,除了耕种,他懂什么大道理?让他们去学宫习学,平白浪费了白花花的银钱!哎呦,糟践啊!”
有人应和:“还有与北赵会盟!北赵乃是我大梁的仇敌,天子竟与他们会盟,还善待他们的质子!我可听说了,天子与那个赵悲雪,不清不楚的,整日同食同榻,怕是早就被勾走了魂魄!”
“我就说嘛,天子为何迟迟不立国母夫人,原是爱见男色!”
“怪不得老天爷要降罚呢!”
楚王捂着眼睛哭泣:“就算老天爷要降罚,又为何要苦难了我大梁的子民啊……造孽,造孽啊!”
苏将军听得后背发麻,已然坐不住了,这哪里是小聚,哪里是饮酒?分明是……
“诸位!”太宰振臂说:“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于此,那老夫……有些话不吐不快!这些年,大宗伯专政,天子沦为大宗伯的傀儡倡物,他哪里有什么治国之才?一上位便搞得乌烟瘴气,今次燕洄疫病,更是老天的示警啊!诸位不可以不警醒!”
“依老夫之意……”太宰沉吟:“百姓受苦,犹如在积薪之上炙烤,诸位身为大梁氏的宗族,不可不贡献一份力量!清君正道,斧正朝纲,迫在眉睫!我大梁还需要诸位的鼎力相助!”
苏将军心中已然一片了然,犹如坠入冰窟的了然,这分明是——造反!
楚王第一个应和:“今日我们齐聚于此,各地诸侯、豪杰,还有上京第一猛将苏将军,何愁不能成大事?”
众人将目光放在苏将军身上。苏将军慢慢站起身来,说:“各位,今日我还以为只是饮酒小聚,既然各位有大事要商议,那我便不宜久留,先告辞了。”
淮侯站起来:“苏将军这是要拂了太宰与楚王的面子不成?”
苏将军没说话,皱着眉头,心事重重,作揖之后转身便走,他一面走,还一面将手压在腰间的匕首之上。
“你——”淮侯气愤,楚王伸手拦住。
淮侯焦急的说:“楚王,不能叫他离开,今日我等举大事,若是被这老家伙透露出去,我们都是杀头的罪过啊!”
太宰却说:“诶,何必着急呢?今日苏将军来了,若与咱们盟约,便是好的,若是不盟,他也回不去上京城。”
苏将军拔身便走,离开宅邸根本无人阻拦,四周是一片荒野树林,静悄悄的,他朝着车马而去,却看到阴湿的血迹蔓延下来,车奴半个身子挂在车辕上,早就已经没气儿了。
苏将军立刻迈开大步朝着远处走去,沙沙——
草丛震颤,许多黑衣死士冲出来,快速向苏将军聚拢。因为今日只是燕饮,苏将军并未携带兵器,只有一把随身的匕首,这如何能与刺客们相比较。
便在此时,嘭一声,一个刺客斜地里飞出去,有人杀入包围。
“苏木?!”苏将军震惊不已,竟然是他的儿子苏木。
苏木冲出来,说:“父亲,这周围都是刺客,快走!”
就在方才,苏木亲眼看到苏将军进入宅邸,出来几个家丁打扮之人,二话不说,直接抹了马奴的脖子,苏木便知这里面绝对没有好宴,一直暗中留意。
苏将军着急:“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
苏将军和苏木两个人都是武艺精湛之辈,可是刺客众多,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在古代调兵五十人便需要动用虎符,而这里的人,何止五十人,二百个人都不止,好似有一个屯兵大营。
而此处,距离上京的城门根本不远。
苏木与苏将军都是心惊胆战,刺客已然杀来,包抄而上,一点子也不留余地,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一般。
铮——!!
是弓弦的声音,一支冷箭直冲而来,刺中的却不是苏木和苏将军,而是身边的刺客。刺客惨叫一声,直愣愣被钉在树干之上。
一队人马突然冲出,大抵五十人左右,朝着他们扑来。
“嬴稚?!”苏木看到领头之人,大吃一惊。
嬴稚不会武艺,但是学宫之中都会教授六艺,骑马也是需要学习的,嬴稚纵马而来,快速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苏木,说:“与苏老将军快走!”
苏木震惊:“你怎在此?”
嬴稚面色肃杀,言简意赅:“回京之后我便觉得太宰不对劲,不要回城,让苏将军带着京畿大营的士兵去接应君上,太宰这些年一直在装乖,暗地里则是积攒势力,豢养私兵,勾连各地侯爵与豪杰,意图造反。”
苏将军浑身一震,嬴稚说的对,这宅邸之中,一王、七侯、五子,各地的豪杰被太宰拉拢了七七八八,实属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