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十年了,周永胜还去送别顾旎曼的弟弟,难道还真是个痴情种?”
“痴情种?如果当年他真准备殉情,就不可能转移财产了。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事,现在演情圣?”
“但这……很矛盾啊。既然在乎顾旎曼,为什么要去送她弟弟最后一程?”
“会不会是——”豪仔突然压低声音,“他杀了顾弘博?”
“*纸包不住火,万一弟弟发现姐姐‘殉情’的真相,想讨公道,结果……”
审讯室里的声音,透过监控器传来。
“在墓园看到他时,我差点认不出来。”
“他也和我一样,站在很远的地方。”
在回忆时,刘威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定点,就好像思绪也飘向远方。
“我翻过以前那些娱乐杂志,那时候他留着长发,戴圆框眼镜,像个搞艺术的。”
“现在完全变了个人,头发剪短了,眼镜也不见了。”
黎叔想起案情分析会上钉在白板上的疑点。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你跟着他的时候,他的走路姿势怎么样?稳不稳?”
“稳得很。”刘威说,“我跟了一路,他走得笔直。”
“跟了他一路。”黎叔挑了挑眉毛,“偏偏在戏院门口跟丢了人?”
“就是这样。”刘威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爱信不信。”
祝晴走出观察室,重新拿出那份复检报告。
程医生特意追加了裂隙灯显微镜检查,送至总化验所排期,今早才得到结果。近视不可逆,更何况周永胜高度近视,绝不可能突然恢复。除非他做了视力矫正手术,或者戴着隐形眼镜。而这份报告结论明确地显示,周永胜的角膜无手术痕迹。
“所以是凶手故意……”曾咏珊凑过来看报告。
“凶手在杀人后,还特意摘掉了死者的隐形眼镜。”
“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杀人现场,凶手为什么非要冒险耽误时间,做这个动作?肯定是有特殊原因。”
这是要切断调查线索。
“特殊镜片?为了防止警方通过验光记录追踪?”
顺着这条线索,警方展开了深入调查。
调取周永胜十年前的眼科记录发现——
不规则散光、角膜厚度异常,另外高度近视。
复合型视力问题,必须定制特殊镜片,而全港具备这种配验技术的店铺不超过五家。
重案组警员逐一走访这些眼镜店。
经过排查,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查到了!”警员往会议室抱回移民局档案,“他用的是‘秦文’这个身份。这类案子不是首例了,移民后未注销的旧身份证在黑市流通,卖到几万块钱一张的高价。”
“一九八三年签发的旧版身份证只有文字信息,但他在一九八七年更换了新证,这次用上自己的照片。”
“移民局和入境事务处的数据库根本是不互通的。”
“有人帮他利用这个漏洞,用秦文的身份成功换了带照片的新证件。”
“怎么做到的?”
“毕竟是知名导演,收入怎么可能低?周永胜当初转移的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那笔钱总是能派上用场的。”
至此,真相逐渐清晰。
十年前周永胜策划“殉情”假死,随后以“秦文”这个经过更新的身份,生活了整整十年。
……
“秦文”这个身份,就像是一把钥匙,轻轻一转,撬开周永胜那隐蔽的十年。
警方顺着水电缴费记录一路追踪,最终锁定了坪洲——这个比南丫岛还要僻静的小岛。
所有人都以为这十年周永胜是在东躲西藏中度过,但眼前的一切颠覆了这个推测。
白色小屋静立着,院外草木修剪得恰到好处。
一块手写木牌斜倚在门边,写着“请勿打扰”,字迹从容。
石子路的尽头,摆着两张藤编摇椅。
柔软的毛毯铺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既是保暖,也是装饰,处处透着生活的情调。
这里极其安静,偏远得近乎与世隔绝。
十年间,周永胜似乎过得很好。
摆脱了原来的身份,完成了自己的艺术梦想,搬到离岛区,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
警方沿路询问,零星几个岛民回忆着——
“那户住着一对文化人,先生应该是作家。经常坐在院子里,沏一壶茶写作。”
“他们就住在坡下的白房子里,我厨房的窗户正对着他们散步的小路,几乎每晚都可以看见他们的背影。先生总是小心翼翼地搀着太太,走得很慢。他太太身体弱,夏天还穿长袖,他总是替她拢好衣领。”
“像这么细心的男人,真是少见。”
“太太?”
几位警员对视一眼。
这就是周永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一起的人吗?
推开门,木质门框发出轻微声响。
屋内整洁温馨。
厨房的调料齐全,看得出来,他们经常做饭。打开冰箱,里面只剩半盒牛奶,两枚鸡蛋。祝晴蹲下身,手指掠过冷冻室的薄霜。
往客厅走去,布料质地的沙发不及周永胜从前家里的真皮沙发奢华,却透着家的温暖。几个蓬松的靠枕随意摆放,电视机旁散落着近年来的口碑电影碟片。
“真正的太太辛苦照顾儿子,情人顾旎曼为他殉情……”
“他倒好,自己躲起来,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
再往里走,卧室床铺整齐,床头柜积满了薄灰,没有摆放任何照片。
周永胜不再戴框架眼镜,以他的度数,必然是离不开隐形眼镜的。
卫生间的台面上,摆着隐形眼镜的护理液。
五百毫升的护理液,祝晴摇了摇,发现即将见底。
旁边还放着用了一半的小瓶装。
“他们说的那个太太……去哪里了?”
调查到现在,迷雾渐渐散去。
“咏珊。”祝晴说,“周永胜是不是对儿子说,舍不得他?”
曾咏珊点头:“江一凡说,大导演演技高超,连他自己都信了。”
但如果,那不是演技呢?
也许周永胜是真的要远走他乡,所以才会频繁出现,只为多看儿子几眼。
“他们要跑。”祝晴忽然说。
特意不开封大瓶的隐形眼镜护理液,冰箱里的食物逐渐被清空。
他们准备离开坪洲,甚至可能是离开香江。
“移民局要求全面核查双重户籍问题,要求完成二次核验。”
“这次要核对原始档案和出入境记录,像他这样冒用移民者身份的,不可能通过核查。”
“汇报警署。”黎叔说,“查航空公司的购票记录,估计那位神秘的‘太太’,要和他一起离开。”
……
下午两点,阳光懒洋洋洒下,盛放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跟在程星朗身边。
“我们去哪里玩?”放放仰起圆嘟嘟的小脸,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程星朗其实没打算走远。
只是小鬼嚷嚷着想吃点心,他便带着人下了楼。
然而油麻地警署离家实在太近,一个拐角,熟悉的大楼就映入眼帘。
盛放立刻转身,假装没看见。
回家是绝对不可能的。
茶x餐厅里飘来阵阵香气。
程星朗给小朋友点了杯儿童最爱的冻柠宾。
他没有带过小孩,但也知道,小朋友不能喝得太甜。
“走甜。”
黑加仑汁混着柠檬水,这滋味让盛放小朋友笑开怀。
放放嘬着彩色吸管喝饮料,摇头晃脑地享受午后阳光。
这么美好的周末,难道程医生都没有计划的吗?
“程医生,你本来想去哪?”
听完他的回答,放放的眼底瞬间迸发期待。
“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健身房啊!”
“你会被哑铃压扁。”
路过电影院时,盛放又兴奋地拽住程星朗的衣角:“看电影好不好!有动画片!”
“你和我?”程星朗俯身,“看电影?”
“你还要叫谁吗?”放放歪头。
“……”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
崽崽的小短手抱在胸前:“心虚哦。”
……
警用公务车呼啸着驶入警署。
车门整齐划一地打开。
正当他们即将进入大楼时,另一辆闪着警灯的公务车急刹停下。
徐家乐打开驾驶位的车窗,手中挥着一份文件。
“‘秦文’通过中环的旅行社购买机票,用的是新版身份证和护照!”
几分钟后,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原先‘秦文’持无照片旧版身份中申领护照后移民海外。”
“等到身份证换代,周永胜用秦文未注销的旧身份证加上自己的照片,成功换领新版身份证和护照。”
“系统无法关联旧护照,一旦顺利出境,他就真的成功假死,用新身份生活。”
“几乎同时间出票的,是一个女人。”
“舒莹莹,三十九岁。”
“下周三的机票离境。”
并不是临时起意,他们精心策划了这场逃离。
从顾旎曼弟弟车祸那天起,他们就在等这一刻。
“查舒莹莹的背景资料。”莫振邦说,“我要知道她和周永胜的所有交集。”
……
放放小朋友愉快周末的下半场,和程医生一起在实验室度过。
在南丫岛买的吹泡泡玩具有什么稀罕的?程医生带着他去鉴证科串门,他们自制泡泡机。
放放玩得忘乎所以,却还不忘给晴仔打电话报备。
电话接通时,他外甥女的声音意外地充满活力。
忙了一天,却精神抖擞,肯定是案情有了重大突破。
此刻小不点正躺在程医生办公室的折叠床上,晃着小脚丫和电话那头的晴仔聊天。
那边的祝晴沉默很久。
放放猜,她肯定正盯着来电显示,眉头越皱越紧。
“你怎么还没跟萍姨回家?”
背景音里传来曾咏珊的轻笑:“程医生带小孩还挺有一套嘛。”
“让程医生接电话。”祝晴说。
少爷仔的小脑袋立刻拉响警报。
“好啦,要挂断喽。”放放瞄向身旁正在看书的程星朗。
安静的办公室里,能清晰地听见手提电话里传出的声音。
程星朗刚放下书抬起手——
“掰掰!”放放的小肉手戳向按键。
程星朗:……
“我还没说话。”
“体谅一下吧。”放放奶声道,“我怕晴仔让你送我回家。”
放放小朋友干脆地挂断晴仔电话。
正哼着歌,听见程医生的短信音响起。
“她说……”程星朗低笑,“你完了。”
“我才不怕呢。”宝宝悠闲地趴在折叠床上,双手托着肉乎乎的小脸,“我们晴仔舍不得揍我。”
程医生懒散地斜靠着,修长手指在按键上来回。
放放拧起小眉头,警惕道:“跟我外甥女聊什么?”
“你才不怕……”程星朗抬眉学他,“呢。”
小小一坨舅舅扑过去,像飞虎队一样抢夺手提电话:“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