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赵庭芳教了她很久,姜云冉还是无法开方治病,最后退而求其次,只学自保。
银针断筋,就是姜云冉学的最用心最熟练的自保手段。
矮圆脸感觉到自己不能动了,犹如瘫痪一般,腿脚都不听使唤。
他一瞬间惊惧万分,他甚至连求饶都不敢了,只一脸死气摊在地上。
跟条死猪一样。
姜云冉淡淡道:“折磨人的法子,我会几十种,我认为你不想尝试。”
矮圆脸乖巧点头,在地上蛄蛹。
姜云冉这才取下他口中的帕子,随意丢在地上。
矮圆脸果真没敢大声叫嚷。
“姑奶奶,饶了小的吧。”第一句就是求饶。
这宫里生存多年的人,都很知道明哲保身,姜云冉明显不是善茬,瘦长脸不知死活,矮圆脸自然不敢闹妖。
“你是谁派来的?联络人是谁,可有信物?”
矮圆脸一开始没说。
直到姜云冉又开始摆弄银针,矮圆脸才结结巴巴开口:“是,是小阮娘娘。”
果然是她。
之前几日风平浪静,果然就等在了这里。
姜云冉淡淡开口:“她让你们折辱我,然后再把我扔到宫巷里,让旁人发现,出了这种事,我只能被赶出宫去,不能再在宫中当绣娘,对否?”
矮圆脸瞪大眼睛。
神了,真是神了。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
姜云冉深深看向他,脸上是嘲讽的笑容:“因为我也是小阮娘娘安排的。”
矮圆脸:“……”
矮圆脸比较蠢,脑子相当迟缓,根本没有听懂姜云冉的话。
姜云冉叹了口气:“你们都被小阮娘娘骗了。”
“否则为何那迷药对我不管作用?因为我提前服用了解药,什么药物都侵害不了我。”
姜云冉信口胡诌:“你们猜娘娘为何这般做?”
矮圆脸心如死灰。
姜云冉的确没有被迷药迷晕,她这样忽然爆起反制,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要不然她看起来这样柔弱,怎么能一下就制住他们两人。
她一说,他就信了。
可是为何?
他想不通。
“我们这两条烂命,值什么钱?何必要小阮娘娘大费周章?”
都没有被人构陷的价值。
姜云冉叹了口气:“你太蠢了。”
“方才那名唤我来的宫女,说得可是崔宁嫔。”
言下之意,小阮娘娘下套,提早跟姜云冉沟通好,做这一出连环计,等姜云冉“逃脱”升天,求助旁人,只会说是崔宁嫔害的她。
宫里面这些弯弯绕绕,矮圆脸都很清楚,姜云冉一说崔宁嫔,矮圆脸就懂了。
听到这里,矮圆脸满心愤怒。
事成之后,小阮娘娘肯定不会让他们活着。
“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那小娘皮害老子。”
矮圆脸下意识咒骂了一句,随即才想到姜云冉也是小阮娘娘的人,不由讪笑道:“姜娘子,我们知错了,你饶了*我们吧。”
只要姜娘子不说,这件事就可以假装没发生过。
姜云冉叹了口气:“我其实跟你们是一路的。”
矮圆脸又反应不过来了。
“你看,我去寻人求救,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闹大了,得罪了崔宁嫔,我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姜云冉说着,低下了头:“小阮娘娘拿捏了我的家人,我也没办法。”
矮圆脸的气愤异常。
“他娘的,这贱人真恶毒。她三两句话,我们都要死啊,我可真是倒了霉了。”
姜云冉心想,你可不倒霉,你活该啊。
她站起身,在床榻上找了个干净地,非常闲适地落座。
她早就猜到了阮含珍的手段,只是没想到这么低劣,这两个歹人这么废物,让她的计划稍微有一点偏差。
不过也不要紧。
计划随时可以改,结果不变就可以了。
姜云冉用帕子仔细擦手,垂眸看向地上的两个人。
“你跟他关系好吗?”
这问题的答案很灵活。
矮圆脸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立即表忠心:“姐姐,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跟他不熟,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半点关系,我是绝对不会为他恨姐姐你的。”
姐姐都叫上了。
这种没心肝的东西,怎么可能好好活下去呢?
姜云冉满意一笑:“这就好。”
她道:“我并不想给小阮娘娘做事,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现在,我发现你很聪明,我们合作吧。”
矮圆脸欣喜若狂。
“你说,姐姐,你尽管吩咐。”
姜云冉道:“就算我不出去,那个来唤我的宫女还是会找人过来围观,到时候不管我在不在,你们都倒霉。”
她谆谆善诱:“我其实可以自己脱身,但我瞧你也可怜,想救救你。”
“你这样……”
姜云冉简单说完,矮圆脸瞪大眼睛,他有些恍惚:“当真可行?”
姜云冉浅笑一下。
她是那么笃定,那么悠闲,那么美丽。
“可行,”姜云冉道,“你别小看娘娘们的嫉妒之心。”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你说崔宁嫔娘娘会不会错过?”
“再说,你们面临的是死局,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不搏一把,就要跟着一起死,你自己掂量。”
矮圆脸心一横,看都不看死活不知的瘦长脸,直接说:“我跟姐姐干了!”
姜云冉满意点头。
谈好事宜,姜云冉起身,目光在这厢房里扫了一圈,最后在桌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香炉。
她在手里掂了掂,一步步走到矮圆脸面前,高高扬起了手。
然而此刻,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对方奔跑太过急促,姜云冉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房门嘭地一声被人踢开。
一瞬间,光芒万丈。
一个高高瘦瘦的灰衣青年站在门外,气喘吁吁。
姜云冉目光炯炯,一瞬不瞬落在对方那张熟悉的脸上。
四目相对,心声无言。
姜云冉慢慢放下手里的香炉。
瘦了也高了的钱小多气还没喘匀,却放松地笑了一下。
“您好歹给我个机会。”
————
矮圆脸跟个死猪一样躺在地上,他不能回头,不知道来人是谁,却明显感受到姜云冉神情变了。
他虽然蠢笨,为了活命却也豁得出去,当即就涕泪横流:“姐姐,咱们说好的,你可不能失言啊!”
姜云冉缓缓低下头,看向脏兮兮的矮圆脸。
她语气颇为温柔:“怎么会呢?你看我像是背信弃义之人吗?”
她重新拿起沉甸甸的香炉,微笑看向矮圆脸:“还按我们说好的,你把事情都推到他身上,按我教你的供述,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矮圆脸只能点头了。
姜云冉微笑上前,手中狠狠用力,只听嘭的一声,矮圆脸顿时满头鲜血。
他直接晕了过去。
钱小多:“……”
钱小多沉默推门而入,转身关上了房门。
姜云冉安静看向他,片刻后,把手里的香炉递给他。
“你知道如何做。”
这是考验,也是信任。
四目相对,都能看清对方眼底的坚定。
认出姜云冉的那一刻,钱小多没有退缩,直接进屋关门,而被钱小多认出来的时候,姜云冉也没有任何闪躲和退缩。
此刻,看着染血的香炉,钱小多没有任何犹豫。
他上前一步,接过了香炉,转身向着瘦长脸走去。
嘭嘭嘭三声闷响之后,瘦长脸的呼吸停止了。
钱小多给瘦长脸解绑,摆好姿势,然后回到矮圆脸身后,他弯下腰,把那香炉塞进矮圆脸手中,同样布置好了现场。
这一切做完,钱小多回到姜云冉面前,直截了当跪倒在了地上。
“娘子,见您安好,小的心中甚安。”
姜云冉笑了一下,道:“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你起来。”
钱小多站起身,终于显露出些许激动了。
“我本来以为阮含珍做事谨慎,不会让外人知晓,如今看来,她如此行事肯定让青黛听见了,青黛寻你来救我,对否?”
钱小多感叹:“娘子真是聪慧。”
不用他多说一句话,就把事情推敲得十分清晰。
姜云冉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眼睛。”
钱小多很坚定:“娘子的眼睛从未变过。”
姜云冉又问:“你如今在何处当差?”
“娘子,小的如今在御花园做扫洗黄门。”
之前棠梨阁事件,所有人都被牵连,就连早就离开棠梨阁的红袖都不例外,钱小多自然更要被训斥降职,能去御花园当差,已相当不易。
姜云冉颔首,思绪飞快翻转,一瞬间就有了新计谋。
“青黛如今稳重许多,很谨慎,她不可能告诉你实情,但你看在往日的情分还能为她走这一趟,是个可靠的人。”
姜云冉简单一句夸奖,却让钱小多红了眼睛。
“娘……娘子,小的阿娘如今已经康复,小的这条贱命也保了下来,已别无所求。之前阿娘吃药,青黛也帮过忙,娘子的恩情,青黛的帮助,小的不能忘。”
“从今以后,只要娘子用得上,小的唯娘子马首是瞻。”
这钱小多以前并不算出色,但他能为了母亲到处求人,如今有对曾经的伙伴不离不弃,青黛都没说要他救谁,他却依旧舍命赶来。
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姜云冉不需要以后身边的人有盖世神通,不需要他们聪明绝顶,但需要他们有情有义,有做人的底线。
这种人,在宫里太难得。
她何其幸运,第一次入宫时,来到她身边的都是好人。
姜云冉深吸口气,道:“自然。”
事情确定,姜云冉直接开口:“我不知你会出现,也不知青黛知晓这件事。”
“不过,这样更好,我们要改一改计划了。”
姜云冉直接对钱小多交代起来,等一切说完,她利落道:“开始吧。”
钱小多攥紧拳头,忽然笑了。
“能重新为娘子效力,小多甘之如饴,娘子动手把。”
————
御花园,引胜溪一侧。
天潢贵胄们欢声笑语,一路游玩而来。
此时节,御花园百花盛开,桃红柳绿,自是一派繁荣美景。
引胜溪涓涓流淌,吹散了一整个夏日的暑热。
宫中丹桂多种植在引胜溪两侧,此刻丹桂飘香,绿树成荫,凉爽而舒适。
景华琰陪着仁慧太后走在前面,身后是被儿女陪伴的太妃娘娘们,再之后才是各宫妃嫔及宗室王爷命妇,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可以想见热闹非凡。
景华琰同仁慧太后说几句话,又同皇贵太妃闲谈几句,就这样母慈子孝地来到八角凉亭,仁慧太后就拍了拍他的手。
“皇帝,你自去玩,不用陪我们这些老太婆了。”
皇贵太妃此刻也上了前来,搀扶住太后,对景华琰说:“这里有我们,皇帝放心便是。”
景华琰才笑着推开:“母后、母妃们好好歇息。”
太后和太妃们要留在凉亭歇息,王叔公主们,亲近的宗亲王妃们就也跟着停了下来,没人会那么不识趣,非要跟着景华琰。
于是又前行一刻,景华琰身边只剩下各宫妃嫔。
太后知道景华琰不喜身边人太多,自己找了借口留在原地,但今日难得宫宴团聚,宫妃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自然不肯放过景华琰。
景华琰倒也不是全然无情,便也陪着往太液池行去。
就在这时,阮宝林上前,挤到了崔宁嫔身边:“陛下,听闻御花园的锦鲤很漂亮,妾还未曾见过,可能去瞧一瞧?”
锦鲤都在太液池东侧的小池塘里,位于御花园东门口前,与他们所行方向背道而驰。
这个提议,立即就被崔宁嫔驳回:“阮宝林,你若是喜欢锦鲤,就自己去看,如何要劳累众人陪你走这一趟。”
阮宝林立即气得红了脸。
崔宁嫔本来在宫里不声不响,靠着温柔小意,靠着皇商巨富的家世,三年熬到了嫔位。
本来她恩宠就少,面容也并不出众,谁知风光无限的阮庄嫔忽然崩逝,她物伤其类,下意识安慰了景华琰几句。
倒是被景华琰称赞蕙质兰心,这几个月来重获恩宠。
然而好景不长,等到阮宝林入宫,她好不容易得见的春景就迅速凋零。
这位小阮娘娘可比那大阮娘娘更会撒娇卖乖,这一个月来,崔宁嫔被她抢了两次侍寝机会,心里早就恨上了。
两个人在宫里别苗头,其他人隔岸观火,心里都不知道打什么算盘。
因此,这会儿崔宁嫔呛声阮宝林,旁人都不说话,只看着她们,等待下一刻的热闹。
阮宝林却没有跟崔宁嫔争执,她眼睛一红,叹了口气:“原在家中时,阿姐就很喜欢锦鲤,入宫之后给家中写信,也提及御花园的锦鲤很漂亮,妾就很想去看一看。”
众人:“……”
真不要脸。
谁人不知陛下总是怀念阮婕妤,她如今提起,可不就是让陛下心软?
崔宁嫔这几日心绪不畅,听了就立即道:“阮婕妤娘娘最是温柔体贴,从来不曾让旁人为难,大好的中秋佳节,非要折腾这许多事端,阮宝林,我看你对你阿姐倒也不是那么了解。”
阮含珍:“……”
阮含珍心里气得很,虽然她是故意而为,可听到崔宁嫔这样编排她,她心里自然不满。
况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落了阮家的面子,任由崔宁嫔这样的门第压她一头。
一个商户女,还敢这样放肆,真是胆大包天!
但她还没开口,就被边上的邢姑姑捏了一下手臂,顿时不吭声了。
她眼中含泪,委屈巴巴看向崔宁嫔:“姐姐因何这样说我,我不过是想家罢了。”
周宜妃本来今天心情就不好,听到这里不耐烦了:“大过节的,哭什么哭啊,晦气。”
“好了。”
待及此,景华琰才冷冷开口。
他语气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但走在他身侧的姚贵妃还是听出了他的不满。
“未曾提前教导各位妹妹,是臣妾的错。”
姚贵妃先认错。
其他妃嫔也都停下脚步,垂眸认错:“臣妾/妾知错。”
景华琰没有回头,他只对姚贵妃温和说:“与你无关。”
说罢,他又看向周宜妃,依旧很温和:“朕知你担心明宣,既如此,宫宴也不用再耗神,回去看顾孩儿吧。”
“你告诉明宣,明日父皇就去看望他。”
周宜妃眼眶一红,抿唇福了福:“谢陛下恩典。”
说完,周宜妃也不管旁人目光,直接了当转身离去。
景华琰才看向身后众人:“中秋佳节,自当愉快随心,你们自去玩吧,不用顾忌朕。”
说罢,景华琰直接大步流星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徐德妃才瞥了一眼满脸委屈的阮宝林:“好了,咱们啊,自己玩自己的,开心自在着呢!”
如此说着,众人便也都四散而去。
姚贵妃和徐德妃一起离开,梅昭仪则同崔宁嫔和吴端嫔一起往曲水流觞行去,慕容婕妤寻了卫宝林,两个人说说笑笑前往百花园,剩下的小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安静离去。
只剩下苏宝林安静站在阮宝林身边,叹了口气:“崔宁嫔娘娘便是那个脾气,你何苦同她置气。”
苏宝林比阮宝林早入宫,早封宝林,因此阮宝林要称呼她一声姐姐。
她看了看苏宝林,心中满意众人都不约而同避开了锦鲤池,嘴上却说:“苏姐姐,还是你最温柔,那些姐姐一个比一个厉害。”
说着,她挽上了苏宝林的胳膊,道:“阿姐之前就说,你是最最心善的,如今见了,当真如此。”
苏宝林回眸看她一眼,浅浅一笑:“我也很想你阿姐,咱们去锦鲤池看一看吧。”
此时的景华琰依旧循着往日的习惯,往揽月阁行去。
晚夏早秋,腊梅已歇。
枝头除了嫩绿枝丫,再无鹅黄倩影。
独属于腊梅特有的芬芳随着春日逝去而消散,只剩满树寂寥。
景华琰穿行在林间小路,沉默无言。
只有此刻,他才觉得放松惬意。
梁三泰安静跟在他身后,距离五步之遥,喘气都没声音。
景华琰脑中放空,没有思索任何国家大事,他只是单纯欣赏夏日美景,感受风和日丽。
然而就在这样愉悦的气氛里,一道悲悲切切的哭声打断了景华琰的惬意。
景华琰忽然驻足,他目光锐利,直直往梅林尽头的揽月阁看去。
太湖石假山嶙峋,似真非真。
在一片怪石之中,一道单薄的浅碧色身影影影绰绰,犹如梦中忽然出现的仙子,乍然降临人间。
景华琰冷声质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