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小主真乃神人也。
可为何呢?
不用问,皇贵太妃自己就给了答案。
“陛下年少失恃,多年不易,如今终继承大统,可到底形单影只。”
皇贵太妃的语气慢慢软和下来,她道:“起来吧。”
姜云冉这才慢慢起身。
她低眉顺眼站在皇贵太妃面前,眼睫轻颤,听得极为认真。
“如今这宫里头,看似花团锦簇,各个都是解语花,但作为皇帝的姨母,我是最知道他的。”
皇贵太妃眼眸微抬,直勾勾看向姜云冉。
“这些宫妃,他都无法全然信任,自然也不能交心,这几年来,我日日忧心,唯恐他苦闷滞郁,也唯恐辜负阿姐的遗命。”
“好在,现在有了你。”
这话说得就太过了,姜云冉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选侍,如何能成为陛下的知心人?
皇贵太妃也太看得起她了。
“娘娘抬举妾了,妾不过乡野村妇,不值一提,实在没有这般本领。”
皇贵太妃却浅浅笑了。
“不,你很特殊。”
她认真看着姜云冉那双眉眼,片刻后道:“姜选侍,你还不知自己有多幸运。”
姜云冉顿了顿,她反问:“娘娘,是因为妾的容貌吗?”
因为同阮婕妤相似,所以皇贵太妃理所应当认为,她能成为下一个宠妃。
皇贵太妃便说:“是,也不是。”
她没有往深里说,只是道:“我自幼就被阿姐教导,同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平生没有其他期许,只愿阿姐能心愿得偿,也愿陛下能顺心遂意。”
“姜云冉,你若能听从我的安排,好好侍奉陛下,我可保你荣华富贵。”
姜云冉呼吸一沉。
她似乎对此事颇为意动,思绪乱作一团,就连脸上的委屈表情都维持不住,只剩下慌乱。
这样一个浅薄的人,多好拿捏?
然而姜云冉慌乱了一瞬,却很快回过神来。
她重新跪了下去。
一个头磕下去,皇贵太妃的脸色冷了下来。
“娘娘,妾不配娘娘这般抬举。”
姜云冉倏然仰起头,一滴清泪滑落。
“不过一场意外,让妾成为了选侍,然而这一个月来,陛下从未召见过妾。”
姜云冉的眼泪犹如珍珠,扑簌而落。
美人垂泪,那般惹人恋爱。
皇贵太妃都不由有些动容:“皇帝只是忙碌,并非……”
姜云冉又磕了一个头。
“妾知晓,娘娘仁慈,万般为陛下筹谋,但妾害怕。”
“当日,不过一面之缘,小阮娘娘就要置于妾死地,若他日妾有什么机缘,又不知会如何。”
“娘娘,妾没有大志向,如今皇命难违,只能困于宫中,便只想着安稳度日,不求荣华富贵。”
姜云冉直起身,第三个头磕下去。
“娘娘的厚望,妾只能辜负,还请娘娘宽宥。”
这一番话说下来,谁人还能逼迫?
皇贵太妃垂眸看着她纤细的腰背,手里的佛珠哒哒作响。
长久的沉默之后,皇贵太妃叹了口气:“罢了。”
她忽然变成了温柔慈爱的长辈。
“你起来吧。”
姜云冉道:“娘娘大恩,妾没齿难忘。”
等她起身,皇贵太妃才看了一眼沈承旨。
沈承旨上前把一个荷包放到青黛手中。
“不能让你白跪这一场,拿回去做体己吧,”皇贵太妃仁慈地道,“你不愿,本宫也不为难,不过,若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困苦,也可以来寻本宫。”
“本宫到底是皇贵太妃,总能帮衬一二的。”
姜云冉福了福,再一次道谢,就领着青黛出来了。
等回到走廊上,青黛立即上前扶住她的手。
姜云冉跪得时间长了,膝盖隐痛,她扶着青黛慢慢走了几步,才重新舒展了腰身。
“我的妆容可有异常?”
青黛摇头:“无妨,小主放心。”
姜云冉这才松了口气。
青黛偷偷看了一眼手里的荷包,有些惊诧:“小主,是一锭金子。”
“先收好。”
姜云冉说着,脸上重新挂出恭敬淡漠的表情,慢慢回到了百禧楼。
景华琰依旧坐在那,他背对着姜云冉,慢条斯理吃茶。
梁三泰躬身道:“陛下,瞧着姜选侍似是哭过。”
旁人看不出,梁三泰眼睛可尖。
这么多年,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练就出火眼金睛。
景华琰淡淡瞥他一眼。
梁三泰就笑眯眯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小的多嘴。”
今日这一场大戏,唱得很折磨人。
姜云冉这么好的耐心,看到最后都有些烦躁了。
更何况是前头年迈的太妃们了。
在午宴之前,景华琰就直接离席,回乾元宫处理政事了。
午膳刚过,德太妃和淑太妃就联袂告退了,又过了两刻,年长的几位王妃也都告退离宫。
百禧楼一下子走了一半人。
宫宴时常如此,又并非三节两寿,仁慧太后便也没有生气,一边吃瓜子,一边同皇贵太妃聊天。
“子轩刚成婚,如今过得如何?”
子轩是皇贵太妃所生的三皇子礼亲王,年初刚成婚,娶的是皇贵太妃的堂侄女,也是沈氏女。
当年大事动荡,以致恭肃皇后重病不治,沈氏宗系就此没落。
幸亏皇贵太妃这一系旁支稳重,靠着皇贵太妃和景华琰,重新立了起来,如今皇贵太妃的亲弟是沈氏一族的新族长,重新把沈氏立了起来。
虽说时日尚短,力有不逮,靠着皇帝母族的名声,沈氏到底在京中不容小觑。
去岁给礼亲王议婚时,景华琰直接下旨,让皇贵太妃和礼亲王自己选。
选来选去,最后选的是沈氏*旁系嫡女,仔细论起来,也算是景华琰的表妹。
这位礼王妃温柔娴静,文采出众,在京中颇有盛名。
若非姚氏同沈氏不对付,否则仁慧太后都想娶她成为自己的儿媳。
“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皇贵太妃叹了口气,“王妃那样好的性子,也总是同子轩置气,隔三差五就入宫哭诉。”
“年轻人嘛,你多劝一劝。”
皇贵太妃无不羡慕:“姐姐也知晓,子轩那孩子不懂事,差事做不好,书读得也不行,整日里游手好闲,愧对陛下对他的期盼。”
“还是姐姐舒心,子成那般听话懂事,如今在朝堂上颇有声名,不叫姐姐操心。”
仁慧太后淡淡一笑:“他性子太乖了,不懂变通,也不够聪明,皇帝叫他去查户部账簿,他就一根筋去查,被人上了多少弹劾奏折,还不知道呢。”
“若非皇帝心疼弟弟,叫我去劝一劝他,这事都要闹大。”
两个人声音很轻,距离姜云冉又很远,本来姜云冉应该是听不清的。
但她专注听两人说话,隐隐约约还是听了几句。
如此说来,这两位同景华琰年岁相当的皇叔,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点。
到底是亲生母亲,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而那位坐拥天下的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就在这时,皇贵太妃问:“姐姐,子成成亲过了一年吧?怎么王妃还无动静?”
仁慧太后不知面色如何,听声音倒是不慌不忙。
“倒是不急,他近来都要住在户部,如何还有功夫回王府?王妃也体谅,只精心照顾,并不多言。”
皇贵太妃叹了口气:“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子嗣上的事……”
仁慧太后似乎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我最发愁这个。”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姜云冉垂下眼眸,觉得很有意思。
天家生来金尊玉贵,又有太医院悉心侍奉,可一个个都子嗣艰难,生孩子仿佛比登天还难。
真有趣啊。
姜云冉喝了三杯茶,吃了一碟香酥花生,又尝了两块绿豆糕,最后腰都坐麻了,折子戏才结束。
仁慧太后宣布散场,姜云冉明显看到所有人都露出放松的神情。
可算是结束了。
姚贵妃除了早起认错,就再无一言,待及此时才起身,对仁慧太后道:“是臣妾思虑不周,想着把大戏安排妥当,热热闹闹多唱一会儿,没想到却如此熬人。”
当着外人的面,仁慧太后没有给她难堪。
“你还年轻,第一次办这样隆重的宴席,自然没有经验,”仁慧太后道,“以后熟悉了,便好了。”
说着话,她领着众人走了。
步辇慢悠悠,姚贵妃送仁慧太后和永宁长公主回寿康宫。
她扶着仁慧太后下步辇,轻声细语:“太后娘娘好生休息,臣妾告退。”
仁慧太后却冷冷看她一眼:“你随我来。”
姚贵妃面上一僵,永宁长公主忙上前半步,故意撒娇:“母后,表姐也累了,不如……”
“你闭嘴。”
永宁长公主立即吓得脸都白了。
仁慧太后直接看向身边的彭尚宫:“把她带回去。”
永宁长公主抿了抿嘴唇,最后看了姚贵妃一眼,只能乖巧退下。
姚贵妃面色微白,她安静跟着仁慧太后回到寝殿,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还没跪下行礼,一个巴掌就朝着脸上扇了过来。
“你胆子大了,竟敢忤逆本宫?”
姚贵妃被扇得头都歪到一边去,那串代表贵妃身份的丹凤朝阳发簪在她鬓边摇晃,光影闪动,刺痛了她平和的眉眼。
很疼,很无助。但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牙齿几乎要把口中软肉咬烂。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姚贵妃的眼泪就悬在眼底,努力忍着,不敢落下。
“为了让你成为皇后,举族上下如此努力,该委屈的是我,是你父亲!”
“你怎么这么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