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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冉还是那身素色的窄袖衫裙,只在外面配了一件翠竹蜀锦褙子,给这一抹淡雅增添些许亮色。
她领着青黛走在宫道上,低声询问:“阮宝林什么时候养的狸奴?以前怎么不知?”
青黛思忖片刻,才道:“之前奴婢在时,长春宫未曾养过狸奴,好像从奴婢走了,长春宫才有,前些时候听莺歌说,这几日阮宝林都带着那只狸奴去逛园子,不过并非特别要紧的事,便没同小主禀报。”
说到这里,青黛顿了顿:“奴婢之前在长春宫时,宝林娘娘还不曾养小宠,也不见她有这喜好。”
姜云冉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
“今日瞧见那个伺候狸奴的宫人,身上都是伤,瞧着怪可怜的,你可知道是谁?”
青黛一听伤,面色微微泛白,那段记忆她如何也忘记不了,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让人不寒而栗。
“应是素雨,是素雪姐姐的妹妹,她才入宫不久,还是扫洗宫人。”
说到这里,青黛声音越发低沉。
“奴婢在长春宫时,她日子还算好过……”
这意思是,青黛在时阮含璋可着她一个人欺辱,等青黛一走,阮含珍无人凌虐,便把矛头指向了素雨。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素雪可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日夜贴身伺候,她这般欺辱素雨,可曾想过素雪的感受?”
青黛低声道:“小主也瞧见过素雪,最是势力自私,她如何会为自己妹妹打抱不平?”
“有素雨这事,素雪日子越发好过。”
她尽量用客观言辞评价素雪,但眉宇之间的鄙薄却是藏也藏不住。
想来那素雪把自己妹妹卖了,自己倒是能成为阮含珍的心腹,在长春宫舒舒服服当她的大宫女。
这种人虽然让人不齿,但宫中什么样的人都有,她这般行事,都是稀松平常了。
两人说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越往乾元宫走,路上的仪鸾卫越多,待行至乾元宫门前时,姜云冉顺理成章便被拦了下来。
看门的黄门瞧着就很机敏。
“这位小主,您是哪一宫的?”
姜云冉从未来过乾元宫,因此也无人认得她。
青黛上前,给黄门瞧姜云冉听雪宫的腰牌。
“我们小主是听雪宫姜选侍,劳烦小公公通传一声,小主来给陛下请安。”
那黄门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接过腰牌,在录册上登记。
他转身便招来一个另一名小黄门,叮嘱几句,小黄门就快步走了。
这黄门便对姜云冉道:“原是姜小主,是小的没见识,不识得小主尊容。”
他客客气气的,既不亲热,也不冷漠,就寻常说话。
“下次小主再来,小的就认识了,不用走这一道手续。”
姜云冉点点头:“有劳小公公了。”
“可不敢当。”
青黛也机灵,上前收回腰牌,顺手就塞过去一个荷包。
乾元宫门房有两间,一边是黄门和侍卫们共用的休息厢房,另一间布置精巧,一看就是供贵人们等候的客厅。
“小主略坐一下,小顺子,给小主上茶。”
姜云冉还没开口说不用了,前方就走来一道清丽身影。
梅昭仪今日穿的香云纱蝴蝶袖衫裙,嫩黄颜色,衬得她眉目如画,飘逸出尘。
她脸上一直都是平和笑容,少有其他表情。
姜云冉忙上前福了福:“见过昭仪娘娘。”
梅昭仪眼睛一扫,看到青黛手中的食盒,便知道她是过来拜见景华琰的,眼眸中不由透出同情神色。
宫里人都知晓,景华琰并不太喜欢宫妃经常来乾元宫。
一个是乾元宫人多口杂,容易冲撞,另一个则是不高兴被人打扰政事。
否则他这边同朝臣商议国家大事,那边一会儿一个妃嫔,烦都烦死人。
这几年,宫中的妃嫔也都知晓他这个脾气,只有几位得宠的高位娘娘敢过来。
即便如此,景华琰也不是次次都见。
就连梅昭仪自己,今日也是赶巧景华琰得空,她又有正经事情,才能得见天颜。
梅昭仪一贯温和,同姚贵妃一样,很少会为难下位妃嫔,此刻自然也是如此。
她见姜云冉满脸期待,便叹了口气。
“陛下国事繁忙,轻易不得空,”梅昭仪已经安慰上了,“无妨,并不是单不见谁,若是一会儿事情不成,你也不用太过沮丧。”
姜云冉脸上有显而易见的错愕,片刻后便是沮丧。
“是,”她颓丧地对梅昭仪道,“多谢娘娘宽慰。”
梅昭仪浅浅笑了一下。
她伸手一托,就让姜云冉直起身来,在她手上轻轻握了一下。
“都是姐妹,莫要如此客气。”
她顿了顿,又说:“你刚入宫,不懂得宫里许多事,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去碧雀宫。”
说到这里,梅昭仪语调轻微有些起伏。
“本宫虽不比贵妃娘娘等,却也好歹是一宫主位,是能说得上话的。”
姜云冉满脸感激:“谢娘娘。”
两个人似乎详谈甚欢,姜云冉觉得两个人足够亲近,才问:“娘娘今日因何来乾元宫?”
这是想要知道如何能见到陛下。
梅昭仪淡淡看向她,浅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值一提。”
她没有说自己的事,只安慰她:“今日不成,改日你再过来,说不得天长地久,总能见一见陛下。”
这话说得,仿佛姜云冉这辈子没什么机会了。
姜云冉就说:“是。”
她陪着梅昭仪在客房坐了一会儿,姜云冉便要送她离去:“妾这等小事,如何敢耽误娘娘时辰。”
梅昭仪温柔一笑:“无妨,本宫也住东六宫,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路上也能说说话。”
梅昭仪人如其名,如三君子般清雅出尘。
姜云冉看着她清淡的眉眼,平静笑了一下:“娘娘真是心慈。”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那个通传的小黄门就跑了回来。
“李哥,李哥。”他唤守门黄门,在他耳边低语。
梅昭仪似乎以为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她扶着姑姑澄江的手起身,这就要直接离开。
“既然如此,咱们便走……”
然而小李子却快步上前,先见过梅昭仪,才对姜云冉客客气气笑说:“姜小主,陛下得空*,您随小的这边走。”
梅昭仪起身的动作微微一僵。
姜云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梅昭仪,又看了看一脸客气笑容的小李子。
最终对梅昭仪福了福,道了一声告退,便跟小李子离开了。
此刻的客房中,只剩下梅昭仪和澄江两人。
澄江低声问:“娘娘,咱们回吧?”
梅昭仪慢慢直起身,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回眸看了一眼姜云冉离去的窈窕背影。
片刻后,她脸上重新挂上标准的温柔笑容。
“走吧。”
她扶着澄江的手一步步踏出乾元宫,腰背挺得笔直。
“倒是她运气好。”
另一边,姜云冉跟着小李子,在回廊里穿梭。
刚走了几步,她就感受到一股尖锐的视线向她刺来。
姜云冉微微一抬头,便看到了三名身穿红袍官服的中年男子。
为首的就是她曾经的“好父亲”。
阮忠良难得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失态。
他甚至连脚步都停了,直勾勾盯着姜云冉,目光里都是难以置信。
那女子站在廊下,目光平静,甚至带了点好奇。
她衣着并不算特别华贵,却肯定不是宫女,定是刚封的宫妃。
最可怕的是她的脸。
怎么会那么像呢?
他身边的朝臣问:“阮宪台?”
阮忠良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他再回头时,只看到了那一抹青绿背影。
“阮宪台是瞧见什么?兴许是心中欢喜?”那名大人问他,语气带这些讨好,“这几日宪台大人经手了这么大的案子,陛下数次称赞,宪台大人不愧是肱股之臣啊。”
阮忠良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回过头,看向那名朝臣,淡淡一笑:“此番并非我一人之功,都察院上下皆尽心尽力,陛下即便要赏,也是都察院所有官员,这是大家的功绩。”
那官员面上一喜:“大人说的是。”
另一边,小李子对姜云冉解释:“陛下国事繁忙,白日来乾元宫,经常会碰见朝臣,小主不用怕。”
姜云冉笑了一下:“不怕的,不过大人们瞧着都行色匆匆,想来都是国之栋梁。”
“正是。”
小李子领着她绕来绕去,一刻之后,才在浩然轩前停下。
浩然轩就在流光池前,池水中荷叶田田,绿意正浓,唯独少了婀娜多姿的荷花。
夏日时节已经过去,荷花开败,只剩田田绿叶。
微风吹拂,浩然轩一角的风铎叮咚作响,颇有种小桥流水的江南之境。
小李子一眼看到走过来的小柳公公,见过礼便退下了。
小柳公公依旧还是那幅不苟言笑的模样。
“姜小主,陛下繁忙,稍后过来,”小柳公公请她落座,“小主喜吃什么茶,小的这就去准备。”
姜云冉笑笑:“都可。”
都可就是惯常待客的茶便好。
小柳公公就吩咐宫女下去忙了。
姜云冉坐在花厅里,看着外面的碧波荡漾,难得有一种岁月静好,心情平静的错觉。
好似整个长信宫都是这般平安喜乐,都是这般清新自然。
姜云冉看了一会儿,忽然一道低沉嗓音响起:“喜欢荷花?”
姜云冉倏然回身,便看到景华琰站在浩然轩另一侧门前,淡淡看向他。
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窄袖华服,白玉腰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衬得他身姿颀长,面如冠玉。
姜云冉站起身,对着他温柔一笑,躬身见礼。
“见过陛下。”
景华琰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直接坐下,道:“坐下说话吧。”
姜云冉坐下,伸手去拿食盒。
“听闻陛下近来很是繁忙,妾担忧陛下夜里睡不稳妥,便特地炖煮了天麻鸡汤。”
纤纤素手端出一碗白瓷莲花盅,端端正正放到景华琰面前。
盅盖揭开,香气扑鼻。
姜云冉笑意莹莹看向景华琰:“陛下,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