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她人微言轻,二是总觉得众生皆苦,宫里人人都是如此过来的,素雨吃几日苦,等也得到娘娘提拔,便再也不会受苦受难了。
因为她这般冷眼旁观,阮含珍对她越发重用。
甚至还许诺她,只要自己升了嫔位,就给她提拔成为司职宫女。
思及此,素雪磕了一个头,不顾自己的伤势,收拾完地上的碎片便退下了。
临走的时候,她还听邢姑姑说:“府里来信了,说老爷正是春风得意,办成了大差使,陛下很是满意,不久可能就会封赏阮氏。”
邢姑姑的尾音飘着:“娘娘马上就能荣登九嫔了。”
素雪低着头出了寝殿,迎面赶来一名小宫女,她把托盘递到小宫女手上,叮嘱:“待姑姑唤了,再给娘娘上茶。”
小宫女惊恐地看着她满手是血,嗫嚅一下嘴唇,却到底没敢开口。
素雪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因她是大宫女,又想关照自己的妹妹,所以她同素雨同住一间。
这个时候刚过午歇,扫洗宫女并不忙碌,素雨正在厢房歇息。
她昨日挨了打,有些发热,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浑身都疼。
脸上疼,胳膊上疼,就连骨头缝里都疼。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素雨才十二岁,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躺在那疼的难受,无声无息哭泣。
素雪回来时就听到了她的哭泣。
她蹙了蹙眉头,没有管素雨,自己先去上了点伤药,又把染了血的宫装换下,才来到素雨身边。
“不是让你多睡会儿。”
她语气淡淡的,却还是摸了一下素雨的额头。
一片滚烫。
素雨小脸通红,她微微张着眼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素雪难得有些心急。
她一咬牙,从荷包中取出唯一一颗保心丸,喂给了素雨。
素雨口干舌燥,喉咙干涩,非常艰难才吃下去。
素雪却表现出不耐来:“好好吃,就这一颗,可不能浪费。”
等素雨艰难吃下去,可能药丸有效,可能茶水润喉,素雨竟能开口了。
她眼神有些涣散,看着长姐,眼泪奔涌而出。
“阿姐,救救我,救救我,”素雨甚至没办法去抓住素雪的手,“我好疼,我好疼啊。”
她的声音太凄厉了,素雪一惊,还是下意识捂住了她的嘴。
素雨重病,发热一整日,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声音小的可怜。
但素雪还是心惊胆战。
她见素雨不说话了,才慢慢松开手,给她塞了塞被子。
“我已经求了娘娘,让你今日歇着,娘娘开恩,允了你的假。”
“吃了药就能好了,你好好养着,听话。”
素雨还是哭。
她太害怕了。
每当看到那只雪白的狸奴,她都浑身颤抖,每次听到阮宝林的声音,她都想要跪下。
“阿姐,你求求娘娘,放我走吧。”
“哪怕去浣衣局做苦工,我都不怕。”
那一根根纤细的针洁白光亮,却在身上扎出血珠,疼痛顺着血管,走遍她四肢百骸。
那种痛,她忍不了了。
为什么是她?为何是她?
宫里那么多扫洗宫女,怎么就选了她来受着罪?她姐姐不是大宫女吗?为何不帮她?
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倾巢而出,素雨忽然止住了哭声。
她睁着血红的眼,就那样怨恨地看着素雪。
“都怪你。”
素雪愣了一下。
“阿雨,你……”
“都怪你,都是你,”素雨咳嗽了一声,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素雨挣扎着说完这句话,精神就有些散了,她收回视线,只平静看向虚空。
“家中虽穷,阿爹和阿娘却不打人,粗茶淡饭,但我是快乐的。”
“是你,说宫里荣华富贵,让我也入了宫来。”
素雨说着,声音越发轻柔了。
“可这哪里是荣华富贵。”
素雨的眼泪再度落下:“那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一个个美若天仙,却心如毒蝎。”
她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就是被牛车带着,离开了成长十二年的家。
入了宫,才知道什么叫美若天仙,也学会了心如毒蝎这个词。
如今,她倒是能学以致用。
可那又有什么用?
素雨又哭又笑,一口血咳了出来。
这一次,素雪慌了。
“阿妹,阿妹。”
她也落了泪。
保心丸是灵药,却也不对症,高烧一整日的素雨终究熬不过这个丰收的秋日。
素雨最后看向她,眼睛里没有了怨恨。
她只是好奇:“阿姐,你会为我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