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着贬为庶人,幽闭广寒宫,终生不得出。【一+二更】(2 / 2)

“我若无宠,还能苟延残喘,若我去求你施舍,怕是连命都没了。”

王采女声音嘶哑,同久病呕血的徐德妃如出一辙。

仿佛她喉咙深处,也满是鲜血。

她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把鬓边的碎发抚平,一点点塞回耳后。

此刻的王采女,依旧还是那个乖巧羞涩的江南美人。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在吴端嫔身上停留了一瞬。

喘息之间,她倏然开口:“德妃娘娘所中的并非秋风煞,若是秋风煞,娘娘不可能活到今日。”

她说:“她所中之毒,应该是秋风缠,它还有一个名字,名为血玲珑。”

————

姜云冉心中叹息。

她明白,徐德妃毒害案,最后的真凶只能是王采女了。

她目光闪烁,抬眸向前看去,就见景华琰漆黑的眼眸望过来。

在她脸上盘桓。

四目相对,景华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目光挪开,重新落在王采女的身上。

王采女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所有的癫狂怯弱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豁出一切的平静。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到吴端嫔哑着嗓子说:“栩诺,不是你做的,不要认。”

姜云冉看向她,就见吴端嫔目光定定落在王采女身上,泪水早就顺着脸颊滑落。

“不要认,不要屈服,我们不是说好的?”

她这样告诉王采女。

但王采女没有回望她的眼眸。

她那双丹凤眼只是平静看向景华琰,似乎在祈求这个冷漠帝王的垂怜。

明间安静一瞬,景华琰淡淡开口:“你若是能拿出医治德妃的解药,朕留你一命,也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一向嚣张跋扈的徐德妃,此刻也没有言语,默认了景华琰的定夺。

王采女忽然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擦了一下眼底奔涌而出的眼泪,这才开口:“德妃娘娘一开始忽然吐血,我就察觉不对了。”

果然,王采女出身医药世家,她怎么可能不懂医术?

“德妃娘娘虽然有寒症与敏症,然多年以来太医院细心调养,虽不说痊愈,却已经与常人无异,不会让德妃娘娘身体孱弱、无力,只能与汤药为伍。”

“另外……”

“德妃娘娘性格虽然耿直了一些,却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因为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而急火攻心,甚至吐血垂危。”

到了此刻,王采女又开始说起德妃的好话来。

王采女说:“德妃娘娘会突然吐血,我当时心中总觉不对,便偷偷寻了太医院的药童,寻来了德妃娘娘的脉案和药方。”

景华琰忽然开口:“这名药童姓什么?”

王采女愣了一下。

“好像是……姓郭。”

阮含珍瞪大了眼睛。

景华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他道:“继续说。”

王采女深吸口气,慢慢开口。

“根据脉案和药方,我断定德妃娘娘中了毒,这种毒十分霸道,让娘娘肺腑淤堵,身体虚弱至极,只要情绪稍有波动,就会气虚骨痛,吐血不止,便是服用麻沸散也无用。”

“天长日久,病人消瘦疲惫,无法进食,用不过三月,人就会耗尽精气,体弱而亡。”

距离徐德妃吐血重病,已经过去一月了。

景华琰看向姚贵妃,姚贵妃难得有些诧异:“王采女所言,同两位院正所言一致,当时德妃刚刚吐血昏迷,白院正和麦院正便一起给了结论。”

说到这里,情况一目了然。

这位王采女的确精通医术,光凭药方和脉案就断定了徐德妃的病情。

姜云冉忽然回忆起了什么,她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王采女神情很平静,此刻却又有一些怅然。

“我年少学医,数十年风霜雪雨,从不曾懒惰,然则天资不足,等到了二八年华,依旧无法企及先祖荣光。”

“家族之中,兄长阿姐都比我有天分,他们理所应当地成了少年名医,不管在尧城,甚至整个榕江道都闻名遐迩,只有我,无人得知,平平无奇。”

“我心灰意冷,恰逢宫中选秀,我便上禀父母,入宫参选。”

“因治病救人上并无天份,入宫之后,我仔细钻研的是药理。”

“懋勤殿藏书颇丰,经史子集,农垦医术皆有涉猎,这几载年华,我都沉浸在药典中,这其中就有毒药医典。”

难怪,太医院都没能查出徐德妃所中的毒药,但王采女却自己分析出来了。

“当时我翻看了德妃娘娘近一月的脉案,依次推断除了娘娘中的毒,就是秋风缠,或者说,是由秋风缠转化的血玲珑。”

说到这里,明堂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采女身上,她此生从未收到过这么多的注视,这样热切的眼神,难得的,她竟然生出些许自己医术卓绝的错觉来。

说到医术上的事情,王采女异常冷静,表现出了极强的医者素养。

此刻的她,就是一名医者。

“看来,我的医术比太医院的院正们都要厉害,时至今日,他们都不知德妃娘娘所中何毒。”

她忽然停止了诉说,让专心听讲的梅影姑姑有些焦急,要知道这几日德妃已经非常虚弱,此刻都是强撑着在碧纱橱后听讲。

这一个月,她痛苦地煎熬着,简直生不如死。

“你快说,如何给德妃娘娘解毒?”

关心则乱。

梅影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步就开始催促。

倒是仁慧太后心慈,没有怪罪她的鲁莽,只安慰道:“让王采女慢慢说吧,不差这一时片刻。”

王采女仰起头,看向仁慧太后那双慈爱的眼眸,淡淡笑了一下。

“秋风缠其实并不算名贵,也并不少见,只是一种平平无奇的复方,宫中也并不难寻,唯一有两种相冲药理,相冲之后会转化为毒药,皆命名为血玲珑。”

“其一是同三种药相冲,分别为黄芪、白术、防风。”

“这三种药都是敏症必备之药,自从生辰那日敏症发作,德妃娘娘就日日都要服用包含着三种药物的汤药,而每一味药要精准把控药量,同秋风缠一起连续使用一月,至立秋日过,就会彻底发作。”

“病人会骨痛难忍,绵延一整个秋日,直到暮秋时节,彻底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王采女喘了口气。

景华琰忽然开口:“麦院正,她说的可对?”

碧纱橱后,一直守着徐德妃的麦院正开口:“回禀陛下,臣的确知晓秋风缠这种药,但药典记载,只知其能治疗秋燥,日常并不多用,并不知同黄芪、白术和防风的药相冲,会转化成剧毒。”

说到这里,麦院正顿了顿,忽然茅塞顿开。

“你把所有药典孤本都看过?也读过《复方病考》?但那一本是孤本,残缺不全,你如何读下来的?”

王采女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因为岁月漫长,所以我一点一点拼凑出了复方病考的部分内容。”

“这宫里的日子太难熬了,夜里总是很漫长,我睡不着觉,就一页页翻看那残缺的孤本。”

这话说的,皇贵太妃都叹了口气。

都是宫妃,谁会不动容呢?

王采女神情却很平静,她没有任何委屈,只是在平静阐述之前的岁月过往。

“根据《复方病考》记载,秋风缠的另一种相冲之药的夏枯草。”

夏枯草?

姜云冉轻轻攥了攥手心,此刻茅塞顿开。

她都知晓,夏枯草是用来医治暑热的。

在桂南道等地,百姓经常用夏枯草炖煮凉茶,以用来对抗暑热和疫病。

麦院正惊愕地道:“德妃娘娘也服用过夏枯草复方。”

“如此说来,难怪德妃娘娘会吐血骨痛不止,秋风缠与黄芪等相冲,会骨痛虚弱,无法进食。同夏枯草相冲,则会吐血不止,卧床不起,这就对上了。”

也就是说,德妃运气太差了,她所有相冲的药都曾服用过,导致秋风缠这种平平无奇的复方在她身上双倍发作,让她迅速重病。

王采女笑了一声,说:“麦院正不愧为太医院正,当真厉害,光凭我三言两语,便推测出血玲珑药效。”

“我确实技不如人。”

“娘娘运气不好,”王采女又叹了口气,“因为两种相冲,导致病症在娘娘身上叠加,本来都是三月的药效,现在缩短到了两月,这还是太医院拼尽全力医治的结果之下。”

“若是寻常人,怕一月就会病逝。”

所以,即便现在徐德妃还有一口气,也是苟延残喘,行将就木了。

说到这里,案情清晰明了。

就连太医院都不知的毒药复方,王采女知晓,究竟谁是本案的真凶,一目了然。

景华琰同仁慧太后对视一眼,见太后对他颔首,才道:“下在冰块里的毒就是秋风缠,下毒之人提前知晓德妃的脉案和药方,才能针对行事。”

这个毒用得非常巧妙。

整个灵心宫,只有德妃会中毒。

其他人甚至因为秋风缠的复方,会心虚平和,秋燥缓解。

姜云冉注意到,景华琰的用词是下毒之人。

王采女没有看景华琰,她低垂着头,道:“陛下所言甚是。”

姚贵妃见景华琰迟迟不下定论,犹豫片刻,还是道:“陛下,如今宫中只王采女知道此种投毒之法,又知如何解毒,不如等王采女给德妃解毒之后,再另行对其惩罚。”

倒是好心。

这样一来,王采女又能将功补过,徐德妃为了活命,不会过分为难她。

但景华琰的眸色幽冷,浑身上下气势瘆人。

“德妃的毒,王采女会尽心尽力的,对否?”

毕竟,景华琰之前答应过王采女,不会牵连她的家人。

王采女浑身一颤,她紧紧攥着双手,最终躬下身,对景华琰磕了个头。

声音很响,在整个灵心宫回荡。

仿佛从皇觉寺传来的钟声,回荡不止。

“谢陛下开恩,给妾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妾会拼尽全力,医治好德妃娘娘的病情,还请陛下宽宥妾的家人。”

景华琰目光幽深,穿过敞开的宫门,看向门外明亮的灿阳。

暮秋将尽,冬日已至。

院中的黄栌叶片渐红,秋色甚浓。

元徽五年,即将匆匆而逝。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候景华琰最后的发落。

只有吴端嫔红着眼,一瞬不瞬看着王采女。

那一眼,用尽了心力。

“永福宫王采女,谋害宫妃,其心可诛,念其数年侍奉,将功补过,死罪可免,着贬为庶人,幽闭广寒宫,终生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