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顿侯爵此时也在猜测两人的身份，尤其是商非凡。

商非凡这个人哪怕遮上半张脸，也能看出他有多不好惹。

没什么社会经验的新人，和老-江湖那遇到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自如气质，就如天壤之别。

后者演前者可以，但前者想要演好后者，就算演技再好的人也只能欺骗一时。

且商非凡的气质也不是属于常年混迹于社会底层的混混型，而更像是刀头舔血的佣兵头子或者是一方豪强。

丹顿侯爵宁可碰到一些难缠的大贵族，都不愿意碰到这种人，因为这种人太过难测。

对比这个只露出半张脸也能看出容颜有多优异的雄性兽人，开口就说出要求的另一个兽人看起来似乎要平凡得多也好说话得多，虽然他的态度很强硬。

丹顿侯爵眼睛扫过不帅的上半张脸，忽然觉得这半张脸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绝对见过这人，是谁？

“我伙伴的话你也听到了，不和我们聊聊吗？”商非凡架起腿。

丹顿侯爵沉默。

“你是不是笃定如果我们不让车辆离开车站，我们也会被岩浆追上？”商非凡一句话就把丹顿侯爵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丹顿侯爵确实有恃无恐，他已经上车，就和车中人绑在了一起，他们走，他也会跟着离开。

他就不信这两个有缘人这时候还能把他扔下车。

“岩浆距离我们还有三十五米左右，按照现在的流速，大约二十秒左右就能流到这里。我不知道你和这些士兵有没有脱离危险的方法，但我和我的同伴就算不乘坐这辆车，我们也可以脱离这里。”

“我们不在乎这辆车把我们带去哪里，不去那神秘的未知地也无所谓，但你想去对吗？虽然我觉得你就算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商非凡无意识地小小乌鸦嘴了一下。

“所以我们不妨等到最后一秒。”商非凡真不紧不慢。

丹顿侯爵知道这是心理博弈，赌的就是谁更能稳得住。

而最能稳住的就是拥有王炸底牌的人，现在对方向他亮出底气，表示他们能在最后一秒脱身。

然后就轮到他来猜测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相不相信他们真有这样的底牌。

选择权看似在他手上，但在他明知自己的底牌没有任何胜面的情况下，他已经毫无选择。

二十四名士兵都没有说话，他们看似都在支持他们的侯爵大人，但谁知道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丹顿侯爵这时孤立无援，他的最大依仗全身盔甲已经被岩浆摧毁，他本身天赋能力不弱，但他也不敢自信说一定能解决这两个让那么多邪神信徒都无可奈何的家伙。

他需要这二十四名士兵，更需要离开第一重神殿。

“你们想要知道真相？只怕我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

“你可以试试。我们还有约莫十秒左右。”商非凡淡淡说。

丹顿侯爵不想弱了气势，他讨厌别人坐着，他站着说话。

但这辆车的布局非常古怪，除了最后和最前面的座位，其他座位分左右两侧全都面向前方排列。

“好，你们想要知道真相，那我就给你们真相。”

丹顿侯爵突然一笑，那笑容中满含讽刺：“真相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整个虎国有一半以上土地就在一个巨大的岩浆湖上方。如果不能加以控制，岩浆就会像今天一样爆发，把整个虎国都毁灭掉！”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和邪神信徒合作，就是想要借用邪神的力量来扼制岩浆爆发？”商非凡声音中充满不可思议。

丹顿侯爵冷笑：“这很难想象吗？当我们的正神全都放弃我们，没有一个响应我们，更没有一个肯拯救我们，我选择和能响应自己信徒的邪神合作，这很奇怪吗？”

岩浆就要淹没到车轮。

不帅心念一动，车辆移动起来。

这辆车就行驶在岩浆上，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看到车子动起来，士兵们全都松了口气。

丹顿侯爵表情没变，但他在后排靠近两人的位置找了个座位坐下。

商非凡：“你的出发点不奇怪，奇怪且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你的作为。你想要拯救虎国，却要献祭一座城的城民？”

丹顿侯爵：“这是邪神信徒的要求，他们的神不会白干活。”

“你这样做，有没有问过虎王？有没有问过这满城城民？有没有问过你的士兵？”商非凡跟聊家常一样，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

“不需要。我是这座城的城主，是这个国家的一等侯爵，为了虎国，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丹顿侯爵还有一句话没说——士兵不需要知道太多，他们只需要听令就可以。

“那你有没有想过跟虎国的全体民众发出警告，让他们搬迁，等岩浆爆发后再回来？”不帅忍不住插话。

丹顿侯爵嘴角浮起轻蔑的讽刺：“然后让他们恐慌不安，让他们四处逃亡，让虎国陷入动乱，让各地领主趁机叛乱，让其他国家的人趁火打劫，掠夺我们的人口甚至是土地？”

不帅皱眉：“那是没有规划后随便暴露消息的后果。但如果做好万全准备……”

“根本没有所谓的万全准备！”丹顿侯爵一口打断：“只一点，光是转移人口就是最大问题。你要明白，会爆发岩浆灾害的不是一座城，也不是一片区域，而是大半个虎国！”

“大半个虎国的国民全部转移，能转移到哪里？那些安全地方的领主和领民们愿意让不相干的人来他们的土地上抢夺他们本就不多的生存资源么？”

“还是说要掀起战争，去抢夺别的国家的土地和资源？”

“不管如何做，虎国都会因为这次岩浆灾难遇到极大危急，搞不好就会灭国。我就问你们，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是否愿意献出一座城的城民来获取整个虎国的安定？”

不帅和商非凡互视。

这位领主的口才真好，他们差点都要被说服了。

“你又怎么知道当你向邪神献祭一座城的城民，就能让整个虎国的国土都不会再爆发岩浆灾害？这个安定又能维持多久？”不帅问。

丹顿侯爵轻嗤：“我就知道你们会问这个问题。很简单，黑森林城乃至王城这么多年能蓬勃发展，没有碰到大的天灾，全是因为从我的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就在努力。”

“当年，第一代黑森林城民之所以会全体搬迁出地下城，不是因为地下城的土地产出已经供养不起那么多城民，也不是因为生活在地下城会让寿命缩短。而是因为我的曾祖父找到了地下城土地不再产出，以及生活在地下城会寿命减短的根由！”

“就因为地下城的下面是岩浆层，地下城的土壤全都被岩浆的火毒破坏，包括兽人们也在不知不觉间吸入大量火毒，导致寿命减短。”

不帅真心不解：“也就是说那么早你们就发现了危机，为什么还要在地下城上面建造黑森林城？”

“因为王城就在附近，我们需要拱卫王城。”丹顿侯爵回答。

“哈！”商非凡笑出声。

他故意对不帅说：“你相信这一家世世代代都如此忠心吗？就因为王城在附近，就跟历代虎王隐瞒他们的王城和附属城全都建立在一个庞大的岩浆湖上的秘密？”

不帅缓慢摇头。

商非凡提高声音：“事实告诉我们。如果有人能住在闹鬼的房子里还死活不搬，不是穷到没钱搬家，就是那栋房子里藏有无数金达盾！”

丹顿侯爵不再说话，似乎不屑于再回答两人的问题。

不帅捏紧拳头：“你们早就知道！你们有几百年的时间让历代虎王做准备，可你们却什么都没有说！哪怕是你，你和虎王关系那么好，你的妹妹还是虎王的王后，只要你告诉虎王，虎王完全可以提前几十年做准备……”

有士兵垂下眼眸，也有士兵悄悄握紧武器，更有士兵眼中流露出茫然和怀疑。

“那你们想过消息泄露的后果吗？”丹顿侯爵不屑：“跟你们这些平民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什么都不懂，根本不明白管理一个国家、让一个国家延续下去有多难。”

商非凡的拳头痒了。

丹顿侯爵忽然问：“你是谁？我是不是见过你？”

不帅深吸气，对丹顿侯爵说：“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现在你的计划已经失败，岩浆已经爆发出来，你总能让地面上的腐蚀雨停止了吧？”

丹顿侯爵幽幽道：“我没有失败。只要岩浆能在地下城层面快速凝固，不再继续爆发下去，地面上的一切就都能保存下来。牺牲是必须的，我本来不想他们死得太痛苦，是你们破坏了对厄穆克拉索的献祭，是你们延长了那些城民的痛苦！”

艹！不帅气得要打人。

商非凡拉住他。

“这么说腐蚀雨也是召唤厄穆克拉索力量的一环？”商非凡问。

丹顿侯爵拒绝回答。

商非凡却了然地点点头：“那些邪神信徒一个劲跟我说，痛苦、悲伤、妒忌、愤怒、怨恨……这些都是唤醒和愉悦厄穆克拉索的要素。腐蚀雨虽然不会立刻杀死无数城民，却能令他们品尝到悲痛、愤怒和怨恨等各种负面情绪。这么多负面情绪，厄穆克拉索一定会很高兴，祂会因此把目光投注此地。”

“对了，我们曾经在摩罗城发现了一座邪神营地，他们也在祭拜一座邪神雕像，雕像下埋着一口箱子，还有摩罗城中-出现虫毒散播者的地方也埋着一口箱子。猜猜看，我们在箱子里发现了什么？”

车内士兵都竖起了耳朵，今天他们真的听到太多秘密，他们已经不求着能活着回去，死前能多听一些秘密也是好的。

不等任何人回答，商非凡就主动说道：“一对母子。一对被活生生剥皮而死，死前受尽无尽折磨饱含无尽怨气的亲生母子。”

商非凡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丹顿侯爵，你的原配夫人和你的小儿子，他们还好吗？”

车上没有人说话，车内一时变得安静至极。

“……我一直在寻找他们。”丹顿侯爵声音变得低沉又充满悲痛，他还转过头问：“你们说的那一对母子，他们的尸体在哪里？”

商非凡歪头看不帅，认真说：“记住了，以后不管我们有多少儿女，我们都要从小告诉他们，让他们一定要睁大他们的钛合金狗眼，千万别看错人。这不小心嫁错了、娶错了，可不是伤心，而是伤命啊。”

不帅拍拍他的手背，不过脑地说：“我们会是他们最强大的后盾。我们不是某些懦弱的被权势压制到不敢为自己儿女说话，或被利益诱惑可以献祭自己儿女的……”

嗯？不帅回过神。

“对。谁敢伤害我们的儿女，我们作为父亲一定会去狠狠地教训那些虫日的混蛋！”商非凡迅速接口，还挥了挥拳头。

不帅：“……”你够了！

丹顿侯爵没有得到答案，不知道是懒得再扮演伤心的丈夫和父亲，还是另有谋算，他双拳紧握，背脊笔直地坐在简陋的塑料椅子上，不再说话。

商非凡也没指望只是跟这位侯爵聊聊天就能说动他停止他的阴谋。

他们只是想要知道丹顿侯爵为什么要这么做。

丹顿侯爵说了“真相”，但商非凡和不帅两人都不相信这是真正的原因。

这世上确实是有能为了一车人舍弃几个人的决定者，但只要有心的人都不可能做到毫无纠结毫无愧疚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何况这并不是几个人，而是几万乃至几十万城民。

就算岩浆真的大爆发，如果有人能提前告知，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就算加上各种有可能的动乱，最后的死亡数量说不定还没这么多。

丹顿侯爵提出来的问题确实会让上位者头疼，但就如不帅所说，如果丹顿侯爵的家族早在几百年前就知道岩浆的事，他们只要告诉虎王，那么历代虎王就有几百年的时间来准备这件事。

不说几百年，就是十年，也足够虎国去应对这样的灾难。

但丹顿家族硬生生隐瞒到现在，如今还搞出一副他们为了全虎国人不得不牺牲、不得不去做一个不被人理解的悲情英雄模样。

商非凡真心觉得好笑。

他之前觉得丹顿侯爵算得上是一个枭雄，现在只觉得对方就是个把别人都当傻子耍的小丑。

不过丹顿侯爵显然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小丑，相反他可能真没把普通兽人放在眼里，甚至于除他之外，包括虎王在内的兽人在他眼里都是不能和他并列的劣等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