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那个吻, 秦诏美了三天。
虽然手上破了条血痕,抓握时??总酥痒、发疼,可他??还是觉得, 再没有??比这更值得了!燕珩主动吻他??,却不是戏弄。
总之, 这回跟之前??都不一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秦诏总是横冲直撞似的往人心里??闯。不讲规矩, 蛮横, 对于那身居高台,过惯了循规蹈矩、悠闲生??活的帝王而言, 显然出格。
从无有??人忤逆他??,秦诏除外。
不仅忤逆, 还得寸进尺、恃宠而骄,眼见被他??得逞,靠着??一箩筐好话骗去一个吻, 燕珩审阅折子的时??候, 便垂眸下去,轻剜了一眼枕在腿边的人, 兀自叹了口气。
秦诏听见这声, 忙急急地??坐起来:“燕珩, 怎么了?你哪里??不高兴?还是有??什么烦心事?我可能做些什么?……”
燕珩睨了他??一眼:“再敢直呼寡人的名字,寡人便要将你挂在宫墙上,剥皮示众。”
改换称呼,不过是秦诏试探的诡计罢了。唤父王,哪里??有??唤恋人的名讳好,可他??不知??道人的字,只好每日将“燕珩”二字黏在舌尖上, 舔来舔去。
见他??似乎不悦,秦诏只好委屈说:“是,王上。您方才叹气,可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燕珩没理他??,复又收回眸光,去看册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诏觉得,这位自打赏他??一个吻之后,反而愈发的冷淡了,也不搭理人,连个柔和的目光都吝啬给。
他??抓心挠肝,除了在人身上多黏糊一会??儿,再没别的招数儿。
于是,秦诏复又躺回去,枕在燕珩腿上,轻声道:“我哪里??惹您生??气了吗?”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故作姿态给人看,见燕珩视而不见,还是不理他??,秦诏只好又轻轻地??咳了两??声,给自己铺台阶:“不知??道怎么的,这几日,反正心肺更痛了。新伤旧疾一块搅得人难受……兴许是早春天,阳火燥。”
燕珩垂眸,那凛冽的眼神将秦诏看得心虚。
秦诏心里??发毛:“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军备粮草,整顿得如??何???”燕珩问道:“秦国那等穷账,不知??你算不算得明白?——本就??愚钝,又不用功,现下心窝里??想的还是些……下流事。岂不是要叫兵马跟着??你吃苦?”
听见燕珩正色问话,秦诏猛地??紧张起来。这几年叫人追着??考学问太多,快要吓破胆子了,一听见燕珩这样提点政事,他??就??如??临大敌。
这小子慌忙爬起身来,跪坐在燕珩身边,正色道:“一切皆已完备,卫国相助,破红雀十六城,并供食粮草,半壁城池在咱们手中,战事之上的供应绰绰有??余,再加上调动及时??,并不用犯愁,还请您放心。”
燕珩听了那话,只略一思忖,便知??道他??的行事作风:“是不是……又扯着??寡人的旗号,与卫王白要吃喝了?”
秦诏讪笑:“那是……是为他??劳动,他??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燕珩冷笑:“那你赚足了便宜,吃下半壁江山,可要将人家的地??还给卫王?”
秦诏没吭声——他??怎么可能会??还?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但??他??去看燕珩的脸色,不敢透露太多,只得道:“打下来,是给您的……不还才好。”
燕珩并不上当,撂下手中册子,挑眉看他??,分明揭穿的毫不留情:“给寡人?甚好。待此战胜了,便叫符慎领着??城契并卫、吴两??国的玺印,回燕复命。寡人养了那样多的燕军,只接管两??个鱼肉小国,还不算为难。”
秦诏去摸人的手,又试图说情,软语哄骗人:“可……那样不好吧?”
“有??何??不好?”燕珩盯着??人看了一晌,方才将口气沉下去,抬手捏住人的下巴,拿指腹摩挲秦诏的唇瓣:“你若做腻了秦王,拎着??卫、吴、秦三国的玺印回来,寡人必是更高兴的。秦诏……”
燕珩微微挑唇,笑:“寡人的三百里??燕宫之外,也可以……独独给你造一座,黄金台。”
“……”
秦诏欲言又止,还是摇了摇头。
“嗯?难道——”
秦诏忙说:“没、全没有??,没有??难道!只是我在盘算,要何??时??将玺印送来给您才好。吴、卫两??地??才平定,本是秦国做众矢之的,若是贸然交还给您,天下必以为,出兵灭他??们的国、抢他??们的地??,是您的意思。他??们本就??蠢钝,若是惊慌之下乱猜,必要联合起来抵抗的。”
“如??今,您按兵不动,他??们只瞧着??是教训,谁来破坏八国盟约,必有??这等下场。”秦诏导之以理,动之以情,替燕珩谋划道:“您一日不理会,他??们一日不敢轻举妄动,最是合宜的。与您而言,若是此时??收回领土,必要节外生??枝。”
燕珩看着??他??:“哦?”
“我才发了誓的!您不信我没关系,您还不信那道诏旨吗?若您哪日觉得我狼子野心——大不了派燕军,将我生吞活剥了便是。”秦诏回望着??人,露出笑来:“难道您还怕,擒杀不得我这样一个‘小贼’吗?”
见他??不说话,秦诏便捧起人家的手心,拿唇蹭了一会??儿,又啄吻他手背上浮起的青筋,谄笑道:“瞧您这样的一双手,但??凡想捻死我这样一只小蚂蚁,都不必用力气。”
秦诏当然知道燕珩的意思。
他??不敢拒绝,也不敢和盘托出,更不敢将才打下的土地??拱手奉上。
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1]。更何??况,燕珩握着??他??的性??命。
生??死悬在心爱之人的一念间。只这么一想,秦诏便觉浑身发热,沸腾。
躲在他??父王眼皮子底下造反,就??仿佛九天之神为他??造好了诡谲宿命,只等着??他??去抵抗,拼命征服。
燕珩欲要抽回手来,他??不肯。
这位便发了话,是句玩笑话:“总这样缠着??寡人,明日便将你撵走了。”
哪知??道秦诏却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明日是要走的,才想跟您说。也正是因为要走,方才这样眷恋您,这几年来,聚少离多,若不全胜,我再不会??来见您了。”
燕珩微怔。
“这样一句承诺搁在心中辗转,分外不舍。”秦诏道:“奈何??秦王帐不好空置许久,我伤势见好,须得回转了。开战前??,还要同卫王再见上一面,整顿兵马。”
燕珩并未开口阻拦,只是那手却没再动,而是任由他??握着??:“此行回转,须谨慎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亲自御马上阵。”
秦诏笑,口气调侃:“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不叫我死,我纵是挨上一百刀,也得活蹦乱跳地??逃回来。此战关键,若能一举击退赵国,秦燕两??军相望,赵洄再不敢造次,日后,您高枕无忧,全无可担心的了。”
“虽是如??此,可,秦诏——你如??今乃是秦王,应该知??道这副身躯性??命,都不是你的,而是秦国上下的。贤臣百姓仰赖着??你,凡事不要冲动。”
秦诏眉眼一弯,哄道:“我乃符将军阵前??最勇猛的先锋——也不总躲在帐子里??。”
燕珩与秦诏政治风格的迥异之处,在这一刻,尽皆显现。那位喜欢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秦诏却偏爱这样浴血奋战,凭着??杀戮,征服千万里??河山土地??、铸造赫赫威名。
他??要每一寸土地??,都由着??他??的战马蹄铁踩踏,抛洒他??的热血与汗水。他??张扬,那些融入土地??的沉重痕迹,在这位秦王心中,才是侍弄权柄、压住心底沸腾征服欲的最好解药。
当然,杀戮和臣服并不总是同时??出现;若是不战屈人兵,他??必是更愉悦的。
燕珩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反倒是秦诏,靠在他??身边轻笑:“燕珩……啊不,父王,您可万万不要忘了我!虽然时??间长??一些,可我……总还是要回来见您的。”
“不如??待会??儿,我们就??将卫莲种子养起来好不好?若是我不回来,您想我了,便看看它。”
燕珩转过眸来,哼笑,“寡人并不想你。”
秦诏轻轻磨牙,哼唧了两??声,又不敢对着??人呲牙,只好在心里??暗暗发誓,待有??一日,定要燕珩、珩儿地??喊个痛快,不仅如??此,还要好好地??吻他??,直将人亲得发晕才算完——他??倒要看看,这位到底想不想他??。
见人那副委屈的样子。
燕珩沉默片刻,只好又扬起音调,“嗯”了一声:“还不去?”
秦诏这才反应过来,喜道:“好。我、我这就??去唤人去拿。”
他??笑眯眯地??翻身下来,唤德福去准备,就??连燕宫里??养花、播种的匠人,都被喊进来一排,大眼瞪小眼地??望着??秦诏。
“公子,这是……”
仆从们备了琉璃盏,双鱼戏水纹样玉瓷碗、玉蝉纹方瓷盆……就??差要在燕珩面前??造个水塘了。
秦诏不自觉,捧着??那一袋卫莲种子,问他??们:“这一样,可是直接种在水里??的?因往里??养将起来,都发了小芽苗,并不特意清楚,如??何??养得活?”
仆子们左右看了一眼,又仔细打听过品种,方才说道:“应当是的。”
秦诏附在其中一个仆子耳边,低语了几句,方才叫他??去了。没大会??儿,那仆从又悄不作声地??端着??一盏水回来,因瞧不真切,也不知??里??头放了些什么。
“父王——您快来。”
燕珩好笑,不过是将那颗种子搁水里??去罢了,这等兴师动众做什么?可秦诏却望着??他??笑起来,眉眼透着??期盼……
他??捏了一粒,丢进水里??。
帝王的指尖,连点儿水痕都不沾。
秦诏:“……”
燕珩:“……”
“嗯?”
秦诏小声儿说:“父王,您……您这样不好。”
燕珩问:“怎么不好?”
“您要将手放进水里??,将种子泡的滋润些,才好生??芽呢。”秦诏转过脸来,冲一排花匠眨眼,问道:“是不是?”
不是。
但??他??们不敢说实话,只得讪笑点头,“是、是、是。”
燕珩无奈,只得又拿起几粒,将手放在水中,沁润了一会??儿,他??才松开,种子便滑脱出去,浮了起来。他??还要再去捉,秦诏的手便攀上来了。
燕珩挑眉,转头睨他??。
秦诏钻进人手心,将轻握的拳头松开……痒痒的什么东西,在掌心跳了两??下。燕珩定睛细瞧,几只小鱼仔,活蹦乱跳地??滚在手心,也不知??他??哪里??捉来的……
燕珩得趣儿。
嘴角轻轻勾起来。
这位帝王在庭池水榭见惯了肥硕鱼儿,至多瞧两??眼,都不曾捡两??块糕饼喂一喂,仿佛不感兴趣似的。
那些活泼生??动的、就??在俗世间的孩子意趣,反倒叫秦诏勾带了起来。
“父王,好玩不好玩儿?”秦诏笑:“是不是痒痒的……”
燕珩没说话,目光落在那几条小鱼上。他??将手轻轻摊开,它们的个头实在太小了,仿佛几条金银线头似的,带着??水光乱跳,闪烁在他??掌心里??。
秦诏凑近人,歪着??头一起看,又说:“父王,我比他??们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