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把炼出来的猪油留出来一点抹在玉米面团上,混合着猪肉味,吃起来更香。
晚饭做好后,天也彻底黑了。
小院里亮起了暖黄的灯泡,陈奶奶端着两碗青菜瘦肉粥走出厨房,看见陈叙回来,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是笑意:“小叙,你今天有口福了,南南做了好多好吃的。”
陈叙眉眼带笑:“我等会多吃点。”
他掀目光看了眼厨房里面忙碌的温南,她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头发高高挽起,后脖颈上有点汗,有几缕发丝贴在雪白的肌肤上,她盛了一碗饭放在灶台上,可能是烫到了,甩了甩手在耳珠上搓了搓。
耳尖粉嫩,指尖也有点红。
陈叙发觉自己盯着温南看了好几秒,轻咳一声收回视线,走到井边压了半盆冷水扑在脸上。
温南端着菜盘往出走,看到蹲在井边的陈叙,男人背对着她,弯腰弓背时,肩胛骨微微曲起,她弯眉笑道:“吃饭了。”
陈叙:“好。”
晚饭做了三道菜,除了茄子肉沫和粉丝肉沫,还有一道爆炒回锅肉,买回来的一斤肉温南做掉了大半斤,她挣了一块零两分,花了七毛九,还剩下两毛三。
哎。
两毛三还能买啥来着?
温南没去想这些了,饭桌上陈奶奶边吃边夸温南,陈叙吃的也比平常多些,她吃了一个肉饼一碗粥就饱了,陈奶奶吃的也不少,剩下的都进了陈叙的肚子,温南起身收拾碗筷时,被陈叙拦住了:“我来吧,你去歇会。”
今天又是赶集,回来又忙着做饭,不用想都知道她今天累了一天。
陈奶奶在院子里走路消食,跟温南商量着明天自留地种菜的事,陈叙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奶奶,我明天去种菜,你在家收拾院子的菜地就行。”
陈奶奶想了想:“也好。”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比不了年轻的时候,从家属区到自留地的路程不算近,来回跑都够她喝一壶的。
陈奶奶没一会就回屋睡下了。
陈叙洗完锅碗帮温南烧了一锅热水,在温南端热水时说:“我晚上吃的有点多,出去跑跑步。”
温南点头:“嗯。”
陈叙出去后,温南端着热水一趟一趟的往屋子里走,水声哗啦,她拧干毛巾擦拭手臂,想着小麦这两次对她的态度,温南抿了抿唇,不管小麦理不理她,她答应过给小麦好吃的,就不会食言。
至于小麦要不要,那就是她的事了。
温南洗完澡,把水泼到菜地里,回屋把换下来的贴身小背心和老式的奶奶衫,还有脏衣服裤子都拿到井边洗,看到洗衣盆里还放着陈奶奶的一件黑褂子,温南一块洗了,这个年代没有洗衣机,搓衣服都用搓衣板。
温南搓的手累。
她先把贴身小衣服洗好晾在绷绳上,再洗她的衬衫和陈奶奶的褂子。
院外跑步的声音停下,陈叙推开院门就看见坐在院里洗衣服的温南,男人下意识绷紧呼吸,看见温南身上穿着衬衫,领口也是系好的,顿时松了口气。
“还没睡吗?”
陈叙走到井边打水。
温南道:“反正也睡不着,先把衣服洗了。”
她洗完陈奶奶的黑褂子,起身拧的时候有点费劲。
眼前伸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给我,我拧。”
温南毫不客气的递给他。
男人手劲很大,随便一拧,衣服上一点水分都没了。
他把衣服抖了抖挂向绷绳,谁知一抬头就看见眼前晾着的小背心,纯白色的小背心又小又短,还没他的手掌大,被风一吹,在眼前晃了晃。
陈叙冷俊的面孔上倏然间腾起一抹红。
他快速移开视线,将黑褂子晾在另一头,男人薄唇紧抿,目不斜视的望着鸡圈的方向,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的发僵。
温南没发现陈叙的异常,甩了甩又酸又累的手臂,把水泼到菜地旁,转身拿走绷绳上的奶奶衫和小背心回屋了。
“哥,我先睡了。”
眼角的余光闯入一抹纤细的身影,陈叙垂下眸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好半天嗓子里才滚出一声:“嗯”。
等温南关上屋门,屋里的灯熄灭后,陈叙才沉沉的吐了口长气。
早知道他多跑两圈再回来了。
温南第二天又起晚了。
她听着外面陈奶奶“咕咕”叫鸡的声音,翻起来摸了摸床尾栏杆上挂着的小背心,晾了一晚上干了,穿上衣服爬起来到镜子跟前梳好头发才出去,院子里只有陈奶奶,不见陈叙,温南看了眼菜地,篓框不见了。
于是问了一句:“姨奶,大哥去自留地了吗?”
陈奶奶:“嗯,天不亮就走了,种菜去了。”她把鸡食丢进鸡圈,续道:“早饭做好了,咱们先吃吧。”
温南到井边刷牙洗漱:“我去给大哥送饭。”
说完跑厨房里把饭盛出来装进篮子里,把昨晚单独留出来的一张肉饼也放进去,打算回来的时候绕到草地那边给小麦,她又拎了一壶水,拿了一张玉米饼咬了一口,朝陈奶奶招了招手就走了。
清晨的乡村空气干净清新,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在吃饭,每条巷子里都飘散着饭香味。
温南走到杏花村,经过林家时,林家的门从里面打开,里面出来一对老夫妻,男的扛着锄头,女的拿着铲子,两人看见温南时,都瞪圆了眼珠子,目光死死的盯着温南,好像要从她身上剜下来一块肉。
林老太太朝她啐了一声,小声骂了一句:“祸害精!”
温南:……
一大早的好心情全没了。
她冷着脸,气势上一点也不弱:“你再骂一句试试!”
温南就站在路边,手里提着篮子,穿着白底黄花的衬衫,乌黑的长发编着两股辫子,娇俏的脸蛋冷冰冰的,一点也不怯场,林老头扯了下他媳妇的胳膊:“行了,你别惹事了!”
这一扯,把林老太的火气又拱出来了。
她气的挥开林老头的手,恶狠狠的瞪向温南:“啥叫我惹事?明明是这个祸害先惹的事!要不是她那天打了——”
“行了!”
林老头连忙捂住林老太的嘴,把她拽到家里,冲温南说了句:“女同志,对不起啊,我家婆子火气大,你别理她。”
说完碰的一声关上院门。
温南:……
他妈的!
纯纯有大病!
她拎着篮子往自留地走了,其实心里清楚林老太骂她的原因,无非是那天去自留地的路上把李红平打了,害的李红平光着膀子灰溜溜的跑回家,再被张小娥变着花样的把这事传出去,从家属区到杏花村都知道李红平在后山坡跟野女人搞破鞋的事,李红平是林家招的上门女婿,这事闹到最后,林家人成了全杏花村的笑柄。
活该。
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想到林老太纵容林美珍借李红平的种怀孕,温南就觉得恶心。
林家院里,林老太气的推开林老头,尖酸刻薄的骂他:“你咋就那么窝囊,我就算骂她又咋了?她能把我咋地?!”
“你说呢?!”
林老头把锄头扔到地上:“你想让陈营长他妹子知道她那天打的人是红平?想让她知道那天躲在草里的还有珍珍吗?你不要这张老脸,我还要呢!要是让康家知道咱们背着他们让珍珍跟红平生孩子,还不得把珍珍打回家!这事要是传出去,咱们在杏花村还待的下去吗?!”
林老太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她气的把铲子扔出去,不停的喘着粗气。
然后扭头看向林美霞和李红平的屋子,正好李红平端着洗脸盆从屋里出来,蔫头耷脑的,一脸窝囊相的看向林老太,低低的喊了一声:“娘,爹。”
林老太走过去一脚踢开地上的铲子:“你别喊我娘,我没你这么不中用的女婿,被人敲一棒子就不行了!”
李红平脸色一沉,抓着洗脸盆的手指都扣紧了。
林美霞在屋里砸东西,砸的碰碰响,林老头又烦又燥,懒的理这一大家子,闷着头回屋了。
太阳在山头上挂着,清晨的风带了点凉意。
温南走到后山坡的小路上,看到路两边原本一人高的草丛已经不见了,两边的平地也挖下去两个大坑,但挖的还不够深,挖的也不大,明显还没挖完呢,小路上陆续有人往来走,肩上扛着铁锹和锄头,基本都是杏花村的村民,坑里面已经有人上工了,大多数都是有着劳动力的男人。
她走到自留地,远远的就看见了在地里种菜苗的陈叙。
男人的军装短袖挂在路边的小树枝上,穿着工字背心,军绿色长裤,手里拿着铲子和一把菜苗,小麦色的皮肤布了一层汗珠,衬衫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能看到衣服下显现的肌肉线条。
温南抬手遮在眉上,抬头看了看日头,然后跑到地头喊了一声:“陈营长,吃饭了。”
这片都是空地,没有大树,好在早上的太阳不是特别晒人。
陈叙转头看到坐在地头朝他弯眉笑眯眯的温南,想到昨晚的一幕,还是有些尴尬,他把手里的菜放到坑里,没回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温南道:“我不着急,等你吃完我们一起走。”
陈叙:……
他把剩余的菜苗栽到地里,起身去了地头,温南见他过来,殷勤的拿起水壶:“洗洗手,我给你带了水。”
男人“嗯”了声,岔开腿,弯腰弓背接着温南倒下来的水,温南站在陈叙对面,男人身形高大,这会微弯了些腰,到胸口的工字背心领子下坠,她毫无预兆的瞥见了衣服里劲瘦流畅的腹肌轮廓。
好家伙!
当兵的身材是真有料啊。
温南瞥了一眼就垂下眼,她很有自知之明,该看的看,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
陈叙洗完手坐在地头,低着头大口吃饭,温南站在边上,偏头看了眼陈叙,男人咬了一大口玉米饼在嘴里咀嚼,腮帮子咬合微动,额角的青筋也轻跳着,温南眉心轻蹙,蹲下身单身托腮:“哥,你怎么了?”
她怎么觉着,陈叙今天早上不大对劲。
但她又有点说不上来。
陈叙吃饭的动作顿了下:“我在想团里的事。”说完把剩下的菜和饼子一口气吞进去,然后把盘子放进篮子里,起身道:“我们走,菜苗子我都种完了,中午过来种菜籽,种完我回去食堂对付一口,你就别来送饭了。”
温南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从他手里拿走篮子,仰着小脸:“我反正也是闲着,来回多跑跑还能锻炼身体。”
陈叙没再说什么,去地里拎着篓框跟温南离开自留地。
两人经过窄小的土路时,温南看见挖鱼塘的坑里有个熟脸,那人额头有道伤疤已经结痂,挖了一铁锹土扬到坑上,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朝她看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温南嫌弃的收回视线,感觉跟这种人对视一眼都脏了眼睛。
坑里的李红平攥紧手里的铁锹,眼睛死死的盯着温南,只是在看到温南身边的陈营长朝他看过来时,快速低下头继续挖土。
离开后山坡,走到三岔口时,温南要去草地那边,陈叙皱眉问:“你去那边干什么?”
温南笑道:“我去找小麦,一会就回家。”
说完朝陈叙摆了摆手,小跑着去了草地,这个点村民们都上工了,庄稼地里都是人,温南大老远的就看见了在草地割猪笼草的赵小麦,跑到她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眯眯的扬着唇角:“小麦。”
赵小麦愣了一下,直起身傻愣愣的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温南,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温南从篮子里取出油纸包的肉饼塞到她手里,抬头见她还傻愣着,笑道:“瞧你那傻样,看见我很意外吗?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肉饼,你快尝尝,特别香。”
“我……我不要。”
赵小麦烫手似的缩回来,转过身也不理温南,弯下腰闷着头割猪笼草。
全然把温南当空气。
温南:……
她抿了抿唇,说:“小麦,你就算不跟我交朋友,疏远我,也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赵小麦咬着下唇,眼眶里憋着眼泪,只知道割草,无论温南怎么问她,她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割完脚下的这片草,拎着框子又跑到不远处的地方继续割猪笼草,温南秀气的眉心皱了皱,走过去强硬的抓住小麦的手,将油纸包的肉饼塞到她手里:“这是我答应送你的好吃的,至于你怎么处理,随你的便。”
说完拎着篮子转身走了。
赵小麦死死抿着唇,看着手里的油纸包,吸了吸鼻子,还是没忍住眼泪,滚烫的眼泪滴答在油纸包上。
她捏紧油纸包,转头看了眼头也不回的温南,最终把油纸包装进口袋继续干活。
温南回到家属区,把篮子放在院里,陈奶奶在院里收拾菜地,温南过去帮忙递菜苗。
她不会种菜,但知道搭把手。
说起来,温南今天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太好,先是被林家老婆子骂了一句,后是被赵小麦疏远,陈奶奶也看出温南的情绪有些低落,她把菜苗埋在地里,抬头笑看着温南,老人家的脸慈祥和蔼:“南南,遇到啥事了,给姨奶说说。”
温南蹲在菜地旁,给陈奶奶递了一把菜苗,把赵小麦对她的态度说出来,单手托腮,叹道:“姨奶,其实这事也怨不得小麦,她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疏远我估计也是花婶子的意思。”
陈奶奶说:“小麦这孩子从小就吃了不少苦,花凤珍又是个偏心的,要是小麦不顺了她的意,怕是少不了要挨一顿打。”她铲了一铲子土埋好菜苗,在土上面轻轻拍了下:“没事,以后见了小麦,能说话就说话,说不了话咱们也不强求。”
温南笑道:“知道了。”
陈奶奶给院里种了点菜,刚忙完,半开的院门忽然被人推开,门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温南扭头看去。
看见来人时,诧异的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