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桶去了小溪边,打好水又给丁红娟的地里浇了水,这才往地头走,温南揭开篮子上的布,把碗筷拿出来递给陈叙,中午饭是温南做的,做的手工凉面,陈叙蹲在地头埋头吃饭,他与温南之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视线始终盯着地面和碗里,满满一大碗面下肚,拿起温南带来的水壶喝了半壶水,将碗筷收拾到篮子里。
温南主动接过篮子,抬头笑眯眯的看向陈叙:“哥,好吃吗?”
陈叙目视前方,颔首道:“嗯。”
两人离开自留地,经过鱼塘时,杜建明朝他们打了声招呼,走出后山坡,往杏花村外离开时,温南碰见迎面过来的林家老两口,两人看上去像是比前几天还憔悴了,尤其是林老太,一脸怨毒的瞪着温南,但碍于陈营长在,她不敢说温南。
林老太心里不舒服,不痛快,原本李红平在家时,重活都是李红平干,一天还有十个工分呢,她就在家里歇着,做饭有林美霞,别提多滋润了,现在李红平被送到劳改场,丢了工分不说,还得搭一个成年男人的口粮,林美霞现在跟家里闹别扭,活不干,饭不做,逼得她不得不出来干苦力活挣工分,不然家里面靠她老头一个人,全家人都得上山里挖野菜填肚子。
温南算是看出来了。
林美珍妥妥的随了她娘,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走到石桥时,陈叙说:“我明天去团里办休假的事,后天我们就走。”
他连着三年没有休过一天假,这次把三年没休的假补上,轮休加上补休,最少也有七八天,一个来回足够了。
温南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仔细想想,她来到这边好像也一个多月了,于是点了下头:“好。”
她回到家属区,把碗筷洗干净,陈奶奶正好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鞋底在纳鞋底,温南把后天回小姨家的事告诉她,陈奶奶闻言,拿着针在头皮上蹭了蹭:“这样也好,早点把户口迁过来早省心。”
温南下午在家里洗衣服,陈叙的衣服都是干净的,她把陈奶奶的脏衣服拿出来洗干净。
陈叙可能要休假,这两天在部队特别忙,中午也没回来吃饭。
出发前的下午,温南给菜地里浇了点水,陈奶奶下午出去了,温南以为她跟别人聊家常去了,没想到老太太去供销社了,买了两包桃酥,扯了两尺布,买了两瓶桃罐头,布用油纸包包着,陈奶奶把这三样东西交给温南:“咱们不空手回去,把这些带回家,别让你小姨在家里难做人。”
温南心里一暖,看着床上的东西,眼睫颤了颤,忍住眼眶了的热意:“姨奶,谢谢您。”
“傻孩子。”陈奶奶摸了摸她的脑袋,暖黄的灯光洒在老太太的头顶,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衬的更慈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跟姨奶客气什么,回到你小姨家,你姨夫要是敢欺负你,就让小叙帮你揍回去,咱们家都是护犊子的,可由不得别人随便欺负。”
陈奶奶越说,温南眼底越烫,烫的想哭。
在新世纪,从来没人跟她说过,他们家都是护犊子的,谁欺负就帮她揍回去。
从来没人说过。
就算有人欺负她,她的奶奶只会冷着脸说,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的问题,她爷爷也会冷嘲热讽的说,欺负就欺负了,谁小时候被挨过打,能少一块肉吗?
温南起身抱住陈奶奶,声音有些哽塞:“姨奶,你真好。”
她家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抵不过陈奶奶一个人。
天麻麻黑,家属区的小院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院外传来陆续的脚步声,何营长的嗓门最大:“陈营长,你这是三年不休假,一休休十天,可以啊,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营的战士们估计该偷着乐了。”
谁都知道,一团二营长陈叙练兵特别狠,谁在他营部谁叫苦,不过大家嘴上叫苦,心里都乐滋滋的,毕竟哪个营部的实力强,出任务优先选哪个团哪个营,这样就有机会往上升,比默默无闻的苦熬强得多。
杜团长说:“休假这十天,也好好休息休息。”
赵营长在边上也说了几句,赵小东的事并没有影响到他和陈营长之间的关系,就像候婶子说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过去了。
杜团长先回家了,一进家门就吼:“张小娥,老子的饭呢?”
张小娥说:“着啥急,等一会能饿死啊。”
温南:……
杜团长和张婶子的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响亮。
温南端着碗筷走出厨房,听见院门‘吱呀’一声,扭头就见穿着军装的陈叙回来了,男人身上的军装都被汗水濡湿了,手臂上的青筋血管凸起明显,看着像是在训练场练了整整一天,陈叙一推门便瞧见温南,朝她略一颔首就去了井边打水洗漱。
晚饭是温南做的,她下午焖的米饭,炒了两个菜,吃过晚饭,陈奶奶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就回屋睡觉了,温南洗完锅碗,给锅里烧了点热水,然后看了眼陈叙屋里,男人屋门关着,屋里亮着灯,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屋门前,轻声道:“哥,你睡了吗?”
陈叙低沉的嗓音从屋里传来:“没睡。”
温南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能帮我抬下木桶吗?”
男人似乎沉吟了片刻才回:“好。”
紧跟着温南听见皮带扣闷响的声音,脚步声刚到门外,屋门就打开了,温南甚至没来得及往后退,陈叙个头拔高,两人离的很近,温南几乎要高抬着头,但这个角度看到的也只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颔和凸起的喉结。
陈叙:……
陈叙也没想到她挨门站着,往后退了一步,眼神示意她让条路出来。
温南:……
她赶紧往旁边站,等陈叙出来,才屁颠屁颠的跟上去,陈叙力气大,单手拎起木桶走到厨房,给温南倒了半桶洗澡水,两只手抬起木桶就去温南屋里,温南心里啧啧摇头,不停的感叹这力量悬殊太大了。
陈叙将木桶放在屋里,眼角的余光冷不防的看见了床上叠好的几件衣服旁边放着小背心和小内裤,当下耳根的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就连一张冷俊的面孔都是红的,他直起身往出走,没注意到身后的温南,朝她身上撞过去,温南“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往后倒去,身后是大开的屋门,她压根就稳不住自己的身子!
搞什么?
什么情况啊?
在温南懵逼的状态下,又被一股力道拽住手臂,这一次又跌进了一睹坚硬的怀里,耳边是男人震荡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跳的特别快,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似乎用了力道,她隐隐感觉到有点疼,温南轻哼一声:“手。”
这一声带着点鼻音,尤其在夜深人静的黑夜里,极具冲击力。
陈叙身躯绷紧,慌乱的松开温南的手腕,侧身往出走,恍惚间觉得自己都有点同手同脚:“我去跑步了。”
温南转过身,看着陈叙快步走出院子,关上门院门就走了。
温南:……
她一头雾水,不明白陈叙好好的怎么了。
温南关上屋门,拉上窗帘,脱掉衣服走到木桶里,热水包裹住全身,暖盈盈的,清爽又舒服,她这一次洗澡洗的久了点,直到水凉了才起身,擦拭完身子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整理到一半的衣服裤子和贴身衣服装进背包里,然后把屋门打开,看了眼亮着灯的院子。
陈叙屋里的灯也亮着,屋门打开,显然还没回来。
他跑步跑这么久吗?
温南去陈叙屋里准备关灯,看到了陈叙床上放着换下来的一身军装,还没洗呢,这是温南穿过来一个多月里,头一次看见,索性睡不着,她拿走陈叙的军装去井边洗,男人裤子上还穿着皮带,温南想到前段时间赵营长用皮带抽赵小东,赵小麦说她弟弟因为身上的伤,在家里天天哭闹,让赵营长和花凤珍给他买了不少好吃的,还要吃肉,把半年攒下来的肉票都吃完了。
温南觉得,这孩子再惯下去,迟早要废。
她把皮带放在旁边的板凳上,弯腰搓洗陈叙的衣服,这也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给陈叙洗衣服,上衣洗完好拧一些,裤子又沉又重,温南起身弯腰,双手用力拧裤子上的水分,因为使劲,小脸憋得通红,手指都有些呈青白色了。
沉稳矫健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院门从外面推开,温南顶着一张憋红的小脸看过去,看到跑了一身汗回来的陈叙,脸颊陷下去两个小酒窝:“陈大哥,你回来了。”
陈叙:……
男人不自在的移开眼,下一瞬忽然察觉到温南手里的衣服,又掀目光看过来,顿时耳根又攀上些许红色,他轻咳一声,大步走过来拿走温南手里的裤子:“我衣服你以后不用洗,我自己洗就行。”
温南甩了甩又酸又累的胳膊,看着陈叙两下就把裤子拧干,抖了抖裤子搭在绷绳上,几下就将褶皱的裤子拽平整了,甚至没往下滴一滴水,她弯腰把盆里的水到了:“没事,反正我也闲着。”
陈叙没再说话,将上衣也重新拧了一遍搭在绷绳上,温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哥,你帮我倒下木桶里的水。”
陈叙:……
男人抿着薄唇,“嗯”了一声,快步走到温南屋里,目不斜视的盯着地面,端起木桶时,看到木桶里微微晃动的水波,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有点后悔买木桶了。
纯粹给自己找罪受。
温南忙完就睡了,她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房梁,听着外面哗啦的水声和脚步声,直到陈叙回屋洗漱去了,她翻了个身,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出原主小姨温柔的面孔,小姨很疼原主,将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忍着姨夫的谩骂和阴阳怪气,忍着两个儿子的不满,用温国寄回来的钱供原主一直上到高中,后来因为运动开始,原主没再上学,每天在家里给一家子做饭。
其实,原主从小到大没受什么罪,但受的阴阳怪气和嘲讽不少。
温南这一觉睡的很沉,一直到第二天天亮,陈奶奶叫了她,她才醒。
温南快速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屋檐下面摞好了一大捆劈好的干柴,昨晚还没有,想来是陈叙一早起来劈的柴,她睡的可真死,连劈柴的动静都没吵醒她,温南走到井边洗脸刷牙,院里只有陈奶奶,不见陈叙,便问了一句:“姨奶,我哥呢?”
话刚落下,院门从外面推开,陈叙拎着一筐子野菜回来了。
陈奶奶说:“小叙劈完柴就去给鸡割草了。”然后看到陈叙背着一筐子草,续道:“这些野菜够鸡吃好几天了。”
陈叙看到院里的温南,不自然的避开眼,将篓框放到鸡圈旁,墨迹到温南洗漱完他才去井边洗手。
吃饭的功夫,陈奶奶给陈叙说了些事,等温南回到她姨夫家,她姨夫要是敢欺负她,就让陈叙收拾一顿,也让人一路上多操点心,今天正好赶上公社有集市,两人吃过饭,带上行李就出去了,陈叙背了个很大的军绿色背包,将陈奶奶买的东西装进去,又将温南的小背包装进去,温南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跟着陈叙往石桥那边走。
隔壁的张小娥走到家门口,看见他们背着背包:“陈营长,你们干啥去?”
老杜昨天就说陈叙休假的事,具体没说啥事,她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温南,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杜建明从家里出来,“咦”了一声:“温南姐,你要走了吗?”
林美珍刚从家里出来,准备回娘家转转,这几天林美霞在家里闹得厉害,她得回去劝劝她,没想到刚出家门就听见张小娥的声音,再一看陈营长背着硕大的军绿色背包,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仔细听她们说话。
难道温南真要回去了?
回去了好!
回去了好啊!
回去了就没人知道她和李红平的事了。
张小娥还在问,温南正不知道怎么说,陈叙替她说了:“带她回去转转,过几天再来。”
张小娥笑道:“还回来就行,温南,等你回来了,再教我做一遍槐花糕,我家老杜老说我做不出你做的那种味。”
温南扬起一抹笑脸:“好呀。”
远处的林美珍:……
两人离开家属区,走到石桥,树底下停了三两毛驴车,有一辆毛驴车坐满了人准备走,有一辆坐了三个人,另外一辆是空的,陈叙领着温南去了那辆空着的毛驴车,多给了点钱带他们去公社,从这里到公社要一个多两个小时,从公社到县城还要一段时间,再从县城到市里坐火车,兜兜转转都在浪费时间。
想当初原主从姨夫家到陈叙家,兜兜转转的差点迷路。
要不是原主识字,懂的看路标,像她那种不爱说话的性子,八成都丢了。
陈叙坐在毛驴车前面,温南坐在后面,两条腿凌空摆动着,毛驴车刚开始走,温南就听见赵小麦的声音,她转头看向石桥方向,赵小麦背着篓框跑过来,大声问她:“温南,你还回来吗?”
她怕温南听不见,又问了一遍。
温南朝她招招手,喊道:“我过几天就回来。”
赵小麦闻言,开心的又追了温南几步才停下,温南说她还回来,她就离开几天而已。
看着温南的身影越来越远,赵小麦眼眶忽然间就红了,她抬手擦掉眼泪,一转头就看见了走过来的林美珍,赵小麦下意识绷紧手臂,看着林美珍朝她走来,冷笑的说道:“看把你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哭你娘呢。”
赵小麦没理她,越过她就走,林美珍拽住她的手腕,转过身贴着她,抬手就掐赵小麦的手臂。
她手劲很大,赵小麦疼的浑身发抖,林美珍骂道:“你跟那小狐狸精一样讨人厌,现在小狐狸精走了,我看谁还能帮你。”
说完继续掐赵小麦。
在外人眼里,她们两走在一起,挨得很近,以为在说什么悄悄话,看不出林美珍在欺负人。
林美珍一口一个狐狸精的骂温南,赵小麦鼓起勇气推开林美珍,在林美珍错愕的表情中,把温南教她的话说了一遍:“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把你们林家干的事说出去,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林美珍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子上前捂住赵小麦的嘴,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咋知道的?”说完反应过来,更生气了:“是不是温南告诉你的?!”
赵小麦没说话,但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这件事除了温南还有谁知道?肯定是温南告诉赵小麦的,这个狐狸精!这个祸害!林美珍气的就差吐一口老血了,她瞪着赵小麦,威胁道:“行,我以后不欺负你,但你要保证,这些事不能告诉其他人,更不能跟你爹和你娘说,你要是敢说,我就打死你!”
赵小麦被林美珍捂着嘴,说不了话,只能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林家干了什么事让林美珍这么害怕,不过温南教她说的话好像真的很管用。
驴车兜兜转转到达公社,陈叙领着温南在公社坐上了去丰林县的长途汽车,这个年代的汽车很老旧,座位也不像新世纪那么软和,温南挑了个座位中排靠前靠窗的位置坐着,现在天热了,车里面空气特别闷,温南打开窗户透气,察觉到身边略微一沉,一转头就见陈叙坐在她旁边。
男人身形高大,即使坐着都比她高出许多,温南眨了眨眼,从她的视线刚好能看见男人上下滑动着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侧脸弧度刚毅冷峻,头发短而利,温南这才注意到,陈叙换了一身衣服。
平日的他都是穿着军装,今天难得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两截遒劲有力的小臂,手臂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下延伸着青筋血管,极具有性张力。
温南垂着眸,不知觉间盯着陈叙骨节修长的手看了一会,陈叙察觉到温南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去,见她的目光盯着自己搭在腿上的双手,一时间浑身绷紧,双手下意识握成拳,问她:“在看什么?”
温南看得入神,嘴比脑子快:“你的手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