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派对定在下午四点开始,担心当天来的朋友太多,照顾不周,成寒特意发了信息给林晋慈,让她晚一些过来。
届时几个关系不错的圈内好友大概已经到场活络气氛,能帮着招待其他客人,成寒好抽身出来照顾到场的林晋慈。
给林晋慈发去消息后,没过多久,成寒又给汤宁发去同样的消息。
友情就是这样,不该有太多的唯一性。
成寒也一直做得很好。
连他和林晋慈的共同好友汤宁都没有察觉,也可能是汤宁大大咧咧惯了。
高中初识,汤宁就直率地在三人场合问他们:“你们两个是情侣吗?”
成寒比林晋慈否认得更快,说怎么可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两年,成寒经常在行程间隙,疲惫地靠在保姆车后座,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捏着从林晋慈画板上拿来的那截铅笔头。
年幼无知时父母相继去世,成寒和奶奶相依为命,在他学会自己赚钱之前,家里唯一的收入是一份微薄的贫困补贴。他稀里糊涂又捉襟见肘地长大,以最狼狈的样子遇见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人生的雾气过重,亲情缺失,教育匮乏,他连学会避谶都那么迟,愚笨、莽撞、拧
巴,在爱人之前,他连成为自己不讨厌的那种人都无比费力。
过早被命运压垮的少年,在认识林晋慈之后,才慢慢长出另一支新芽。
在他热爱上音乐又气馁自己这样的人应该混不出什么名堂时,校园桌椅间,林晋慈握着黑笔,对他说:“送你两个词——”
他的书页上,一笔一划留下她的字迹。
——培风图南,无远弗届。
当时成寒连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都完全不知道,又耻于开口问,放学后,在路边小店里下载音乐时,才从书包里匆匆翻出书本,用电脑搜了这两个词。
——无论多远的地方,人所拥有的远大志向都能到达。
年少的成寒,站在播放着口水歌的逼仄小店内,看着刮花的屏幕上的一行行释义,理解得有些吃力,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其中所蕴含的磅礴坚韧的力量。
外表像兰花一样苍白纤细的女生,本质却如一道出锋的剑气,永远不缺内在的自我力量,并一次次对他施以援手。这样的女生,很难不去靠近,也很难不去喜欢。
从欣赏向往到偷偷恋慕,一路追赶着她的脚步,成寒终于也成了小有成就的人。
电视选秀节目后,他飞奔出金纸纷落的演播厅,第一个想要跟林晋慈分享这份出人头地的喜悦,却意外得知林晋慈和傅易沛在一起的消息。
听林晋慈时不时说到傅易沛怎样好,他的心,像一块抹布一样被反复拧紧。
高中时,成寒已经从汤宁口中得知傅易沛这个人是如何的出众优秀,只是从林晋慈的口中再次听到,那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滋味。
他当然知道傅易沛很好。
那种好,与生俱来,金光闪闪,是他这样的人,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到达的。
就连音乐比赛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网络人气拿到断层第一,有人脉有背景做票拿亚军的那位,或许也会顶替掉他,站在他的冠军位置上。
带成寒的经纪人也跟成寒说,是天赋给了他一些幸运,但这个圈子里也从不缺有天赋的人,叫他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有些东西,本来应该可以是你的,但是最后你得不到,不过是常事。
林晋慈得知音乐节目的暗箱操作,没有直接安慰成寒,她也从不是那些把温暖激励的语言常挂嘴边的人。
不知想起什么,大概是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她的脸上蒙上些许灰度。
那种灰,像铅芯在素描纸上带出的利落排线,分明静止,又暗藏锋锐。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人生真是束手束脚,好多麻烦都不能像消除游戏那样合并、点击,就彻底消失,可是人如果总盯着那些束缚自己的外力,就容易忘了自己其实也可以自救,所以我不想去注视痛苦。只要人内心里的房子越建越大,被填充得足够满,那些角落里的尖锐叫声,就会慢慢听不到了。”
说完,她对他淡淡笑了一下:“成寒,你也会越来越好的。”
听到这句话里的“也”,成寒感到一瞬极度酸楚的释然。
如果你因为傅易沛的出现,变得越来越好了,那么即使我做不到慷慨祝福,也会努力不成为你角落里的尖锐叫声。
于是,他抿起嘴,也对林晋慈笑了一下,然后说:“嗯,好朋友嘛,就是要一起越来越好。”
口袋里的手指,弯曲着,空悬在那只小小的铅笔头上,成寒最终没有去碰。
看着林晋慈情意绵长地与人恋爱,也看着她抽身决绝地与人分开,成寒远远旁观,羡慕过,惊诧过,最后既唏嘘又庆幸。
因为是安全的朋友,所以不必忧恐朝夕之好不能长久。
后来林晋慈出国多年,始终没有再谈新的感情,成寒不知道她是留恋着傅易沛,还是已经不再向往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
他希望是后者。
也希望自己能对林晋慈讲出,从好友慢慢向恋人发展的请求,希望可以换一个身份陪在林晋慈身边。
这种冲动有多强烈,顾虑就同样有多汹涌,他想做好所有能做好的准备,比如赚足够多的钱,比如买下林晋慈参考过觉得不错的房子,比如试图转幕后告别麻烦的艺人身份。
重重顾虑中,亦有紧锣密鼓的准备,成寒力求完美,因是林晋慈最欣赏的设计师,连一盏定制主灯也不肯轻易更换。
然而结果并不会因执着而遂愿。
就像即使花费甚巨空运过来的灯盏,零件也会意外破损,需要返工修补,其他不期而然的事,也同样接踵而至。
十月初,成寒就已经在林晋慈家感受到林晋慈和傅易沛之间有要和好的兆头,但是总不愿信,认为林晋慈是绝不回头的人,傅易沛也不该成为例外。
两个月后,林晋慈的朋友圈破天荒更新了动态,没有文案,是一张五人的合照,背景在一家陈设古意的餐厅。
整木劈就的餐桌,盘盘碟碟十分精致雅趣。
林晋慈和傅易沛坐在一侧,座椅间是正常的间距,两人坐姿都很松弛随性,也没有多余的拍照动作,另一侧应该是一对情侣,男生亲呢搂着女生靠过来的肩,离镜头最近的魏一冉手臂伸长,可能举着自拍设备。
色调自然,很日常的一张照片。
但成寒放大图片一角,却注意到,傅易沛的椅子后面挂着一只黑色的女士拎包。
在场就两个女生,对面女生的包包放在桌面上,可以确定这只包属于林晋慈,可总不会是林晋慈特意要挂去傅易沛的椅子上,只有一个可能——进餐厅时,傅易沛帮她拿包,入座时,也是傅易沛挂上去的。
林晋慈是一个自我边界很强的人,对待自己的物品也同样,即使是朋友,她也不喜欢让对方帮忙拿包。
图片里,她如今和傅易沛的关系不言而喻。
而她表妹的评论,更是坐实成寒的分析。
刘彩婷:[啊啊啊啊啊过年了过年了!!看到了漂亮姐姐和未来姐夫!!]
林晋慈没有解释,只是回复:[为什么要说过年了?]
成寒关了手机,心绪淤堵,却也没有很意外,毕竟他的经纪人已经提醒过他,傅易沛应该很快就不是前男友了。
暖房这天下午,崇北下了初雪。
准时过来的朋友们纷纷挤到窗边,只有成寒站在客厅,仰头看着终于送来的灯。
是他执意要的。
设计师并不建议,说过工期太长、耗费太大,得不偿失。
第一次送来,运输出问题,碎了几个零件,返厂去修,等到如今,在没有林晋慈的空间里,果然美得无用,像是天意。
夜雪初降时分,林晋慈带着花束礼物和汤宁一起到场。
成寒摆设的乐器被朋友拿起来试着弹奏,温暖的室内,音乐声和鲜花香槟的气息交融。
汤宁先是痛饮一杯香槟,跟林晋慈夸酒不错,走的时候要捎一瓶回去。
成寒走过去招待二人,笑着说带一箱都没问题,他问汤宁:“怎么一个人来的,不是说了有对象可以一起带过来吗?”
汤宁回:“分了,算他没福吧,今天不能跟我一块见大明星。”
成寒自然地转过视线,望向林晋慈问:“你呢,怎么也一个人来的。”
汤宁刚刚在车上就问了,这时快人快语地替林晋慈回答:“你说傅易沛啊,你说好不好笑,一个大老板,周六晚上居然要开会?着实给了我们这种打工人一些安慰。”
林晋慈应和说:“嗯,他有工作。”
大学期间,傅易沛跟成寒仅同桌吃饭过一次,就给林晋慈留下深刻且糟糕的印象,所以林晋慈起初并没考虑过要带傅易沛一起来。
但过去这一周内,一次吃饭,一次开车,傅易沛都无意地问及成寒或者成寒房子的事,语气十分自然,话题也毫不生硬,说添加了林晋慈推荐的臻合设计师,与设计师聊天,设计师刚好提到成寒周六要开暖房派对……
林晋慈就如实说:“对,是周六要开暖房派对,我上周跟你说过。”
傅易沛稍按额头,一副忙到记忆混乱的样子,恍然道:“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太在意,一下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林晋慈也不是很在意男朋友忘了成寒的暖房派对,毕竟傅易沛也没有说要去。
第二次无意提及时,傅易沛依旧自然,说通常艺人举办这种聚会,也会有不少艺人到场 ,安保隐私什么的,需要多注意,我有合作的安保公司,有需要可以推荐给他。
林晋慈说应该没需要,合情合理地分析:这种需要安保公司派人的,应该是颇具规模的别墅宴会,成寒的新家虽大,但是位于十九楼的平层,狗仔估计做不到高空潜伏,应该不用考虑这些。
傅易沛点点头,语气轻快:“这倒是,用不上。”
林晋慈觉得傅易沛有点阴晴不定,难道是最近工作太忙的缘故?担心男朋友的精神状态,又想到成寒的聚会一般都充满音乐,比较放松,傅易沛好像也有一点音乐爱好,所以林晋慈违拗自己的本意,主动问傅易沛要不要一起来参加。
傅易沛直接拒绝了,没有一秒犹豫,说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
林晋慈说:“好吧。”
鲜花是温迪周五下班前帮林晋慈预定的,周六下午,林晋慈去取花的路上,手机一震,收到傅易沛的信息。
男朋友F:[今天跟朋友玩开心点。]
林晋慈回复:[收到。]
本来已经不用再说别的了,林晋慈看着挡风玻璃上初初落下的小雪,想到宜都下雪不会这样早,通常要到元旦之后。
记忆里有一个晚自习,宜都忽降大雪,整个教学楼沸腾得跟着了火一样,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在等校方的休课通知。
林晋慈所在的班级,由傅易沛去办公室带来不上课的好消息,男生女生振奋尖叫,楼道里,背着书包争先恐后要回家的大批学生,仿佛一笼出巢狂欢的小鸭子。
林晋慈慢吞吞收着书包,不想加入拥挤的人潮,傅易沛走得也迟,但理由十分正当,他说他负责关灯。
现在想来,这个人真的很能干,在班里有这么多职务。
林晋慈还想起来,他说自己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是秘密职务,但林晋慈从没有听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骗她的。
因想起知之甚少的男朋友的高中时代,林晋慈莫名地有些想念傅易沛,在堵车间隙,望着窗外的飞雪,忍不住给男朋友F发去关心的信息。
林晋慈:[你还在工作吗?]
傅易沛几乎秒回:[在,很忙。]
林晋慈:[在忙什么?]
这次等待回复的时间就稍长了:[在开会,估计会开到深夜,你玩得开心好了,不用管我。]
林晋慈立马敲字:[我不是要管你,我只是有点想你了。]
待发送过去,林晋慈好似才意识到自己回复了什么内容,完全不像她,像傅易沛会说的话,她感觉自己真的被傅易沛影响得很严重了。
她立马又敲字:[只有一点,不说了,我要去接汤宁了。]
林晋慈单方面结束了和傅易沛的对话,开车去接汤宁,一起来参加成寒的暖房派对,却又在派对的热闹中,不禁想起傅易沛。
成寒的房子从落地窗边能看到湖景,外面的雪渐渐停了。
湖心寂静,亮着若干灯盏。
林晋慈开车过来,不能喝酒,拿着一杯饮料,时不时喝一口,她不像汤宁,跟成寒那些爱音乐搞创作的朋友半点玩不到一块,所以选择一个人在窗边呆着。
成寒端着一杯香槟,从人群中走来,跟落单的林晋慈聊天,说知道她跟傅易沛复合了,拿杯子轻碰林晋慈手里的杯子。
“替你开心。”
林晋慈也关心起他的近况,直白地问,之前网上许多风波,是不是真如汤宁所说,他累了,想要休息,但是公司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