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突然安静下来,直到一声轻笑响起,苏清妤皱着眉头看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陆夫人自是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傅清玄视线微垂,看着手中的茶,说得随意。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苏清妤更加迷茫起来。苏清妤今日原本打算与他说自己要和陆文旻和离的事,可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便彻底没了说的欲望。
苏清妤拿出带来的银票,放在桌面上,“听说国库缺银,这是四万两,就当做是我借给大人吧,虽只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傅清玄目光微滞,他缓缓放下茶杯,看向苏清妤,眼里有着探究之色,仿佛突然间不认识她似的。
苏清妤面色僵了下,不自然地问:“大人。为何这般看着我?”
“多谢。”傅清玄温和一笑,语气认真,“不过,陆夫人,这银票你还是收回去吧,国库缺银,本相自会想办法,再艰难也不能让百姓捐赠。”
他一句话顿时让苏清妤心中的期待化为乌有,他的话很清楚了,他是官,她是百姓,两人立场不同。甚至她觉得他这番话也有要划清两人界限之意。
苏清妤本是一番好意,他不领情,她也不会逼着他领,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收回银票,起身告辞:“我来此的目的大人已经知道,既然您不愿意收下银票,我也不勉强大人,我看大人应当还要忙公事,便不打扰您了。”
苏清妤转身还没走两步,就听到傅清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之前的事本相对你有愧,你可想要什么补偿?”
补偿?苏清妤蓦然刹住脚步,他的话无疑是将二人之前的行为变成了一场交易,每当她觉得二人更近一步时,他总是会恢复最初的冷淡疏离,然后狠狠地将她推开,苏清妤本来就一直压抑着脾气,一听此言顿时控制不住火冒三丈,忍无可忍地回头道:“你少自以为是了,我以为我是喜欢你才做那事的?若不是为了我的夫君,为了我的家人,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我才不会做那般恶心的事来。”
苏清妤刚说完便被自己的话震惊住,她有些懊恼地打量傅清玄的面色,他俊美清隽的面庞上有着温柔的微笑,看不到一丝不满。
“哦。”傅清玄好脾气地点点头,也许苏清妤的关心付出等等示好的行为会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她这副厌恶痛恨,令人熟悉的姿态却能让傅清玄恢复从容自若。
似乎这才是苏清妤在他面前应有的模样,他也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她。
先前那些种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很是疲惫与抗拒。
“陆夫人这是在提醒本相,该实现你的愿望了么?你不必担心,你的夫君很快就会回京了。”
他不为所动的模样便好似一同冷水泼来,浇熄了她所有的火气,令她变得冷静,然而有些话依旧不吐不快,“还有银票,我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有国才有家,国家安定,我们这些老百姓才能够安稳的生活,不是么?”说到最后一句,苏清妤唇角浮起抹嘲弄。
傅清玄微欠身,眼里并无丝毫轻慢之色,“领教了。”
苏清妤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不觉收紧手,转身决然离去。
傅清玄微笑着目送她离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眼里,才收回微散的心神,目光落在她坐过的椅子上,目光清冷无绪,片刻,他垂下眼帘,低语:“这般也好……”
苏清妤刚出相府的门,就看到了倚着廊柱仿佛在等人的柳瑟。
苏清妤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在经过她身旁时,瞥见她唇边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陆夫人为何如此生气?”
苏清妤停下来,侧目望向她,她脸上的悠然之色让她想到了傅清玄,心中更加不快,正色道:“我生不生气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柳瑟站起身,指尖掠了掠鬓发,“我只是好奇大人与你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说到此处,她顿了下,眼里多了些许让人看不透的复杂神色,“傅大人他一向温柔体贴,从来不会说气人的话。”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故意在与她炫耀?可是她脸上怅然的神色却又不像在炫耀,苏清妤心中的气稍平,冷静道:“柳瑟姑娘难道就没有被傅大人气过?”
她说傅清玄温柔体贴,这个她承认,他有些时候的确如此,但她说他从不说气人的话,这个肯定是假的,他没事就爱说气人的话,或许他并不觉得那些话气人吧,也就她放在心头,才觉得气人。
“的确被气过。”柳瑟唇边浮起抹苦涩的笑意,“只不过是因为得不到回应而生气。他那个人心里只有社稷民生,没有儿女私情。”
这个苏清妤深有同感,她深深地望了柳瑟一眼,忽然觉得她如果不总是一副嘲弄别人的模样,也不是那么讨厌,正打算说点什么,却又听她道:
“你与他是旧相识吧。”
她说得肯定,苏清妤觉得她与傅清玄来往甚密,应当早就知晓此事,便点了点头。
“怪不得……”柳瑟喃喃自语,随后冷笑一声,便转身扬长而去,丝毫不理会身后错愕的苏清妤。
苏清妤看着她那风情袅娜的背影,不觉沉下面容,心生不悦,她要收回之前的想法,这柳瑟姑娘还是和先前一样不讨喜,真是和里面那人一样莫名其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就是他们二人。
苏清妤坐上轿子,心情依旧郁郁不平,回想着自己与傅清玄说的那些气话,她禁不住叹息起来。
不管事后多么后悔,她都不会长记性,在他面前永远容易冲动,一冲动就不管不顾,丝毫不愿意留些许余地。人的性情还真是难以改变。
和傅清玄说的不过是气话,不论如何,她都是要和陆文旻和离的,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傅清玄一个男人,等和离之后她就去找其他人,就像萧嫣然一样,想找谁就找谁。
苏清妤心里赌气地想,末了又觉得自己不该这般想,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找男人这一件事可做。
苏清妤一路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到了青玉街,这条街大多都是居宅,也有官员在此居住。
轿外忽然刚起一阵喧闹声,苏清妤掀开窗帷往外头看去,只见一宅邸门前围着许多百姓,门口两旁有金衣卫在把守着,阻止摩肩擦踵,往前头挤的百姓。
不一会儿,有金衣卫押着一群人出来,有女人,有小孩,也有男人,凄厉的哭声传到苏清妤的耳中,不禁让她回想起当是她娘家被官府抄家的惨烈情形,不忍再看,连忙让车夫抬轿离去。回途中,苏清妤忽然想起苏迎雪曾经与她说过的一些话。
为何一人犯罪,全家都要遭受牵连?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甚至还有的要被砍头,难不成就因为受了其庇荫,就该承受一样的后果?苏清妤其实也无法理解这项律法。
苏清妤回到宅邸,刚下轿子,就听到一阵铃铛声响起,不觉循声看去,就看到前几日见到的那名美少年打开了门,似乎要走出来。
苏清妤恰好与他对上目光,看到他眼里瞬间露出错愕之色,随后秀气的眉一皱,蓦然缩了回去,“碰”的一声,门关上,她甚至听到了门闩拉上的声音。
苏清妤唇角一僵,一阵凉风拂来,吹不散她脸上的燥意。她从未有过这种尴尬的事情,她方才真不是故意看他的,只是被铃铛声吸引,那少年不会以为她故意在外头蹲守他吧?
苏清妤念头刚起,便瞥见前方柳树下藏着两抹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颗脑袋从树后头露出来,视线是她们的方向,年纪看着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看样子是蹲守那名少年的。
想想自己的年纪,她不由叹了口气,那少年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自己大他那么多,又怎会对他心生想法?想来想去还是怪萧嫣然。
“小姐,这人怎么回事。难不成咱们是豺狼虎豹,还能吃了他不成……”元冬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必理会,走吧。”苏清妤无奈道,再不走,就连其他人都要以为她比蹲守那位少年了。苏清妤和元冬刚进门,就听到隔壁的铃铛声响起。
苏清妤脚步微滞,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罢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
天气热,苏清妤来回跑一趟出了很多汗,只觉得身上黏腻非常,在相府又没喝茶,唇焦口燥,一进屋便与元冬连喝了几杯凉茶,才觉得浑身舒泰,连烦躁的性情也转好。
夏日昼长,天才暗下来,苏清妤叫人掌上灯,底下人送了洗澡水,苏清妤沐浴出来,天已经全黑,月亮升了上来。
阿瑾和婆子早就做好了晚膳等着她们归来,苏清妤嫌屋内仍旧有些闷热,便让人将晚膳摆在庭院里,这会儿暑气消散,风清凉宜人。
厨房的婆子和打杂的两名粗使丫鬟已经吃过,各自歇息去了。
其余轿夫那些男丁并不住在宅邸,苏清妤另外租赁了房子给他们住,离这里很近,他们只需要每日过来点卯,有时候天气热,苏清妤又无需出门,便会让他们回去歇着,若是遇到突然需要轿车马车的情况,就会让人去通知他们。
一日三餐也是他们自己安排,不过餐钱是加在他们每个月的月银上的,只多不少,苏清妤对于这些一直跟着她,忠心不二的人向来大方。
还有阿瑾和元冬没吃晚膳,苏清妤叫她们二人坐下来陪她一起吃。先前在陆家,有些规矩苏清妤也不好打破,如今自立门户,苏清妤便不愿再搬出那些条条框框来,
元冬是习惯了的,阿瑾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面见苏清妤有说有笑,和往常一样平易近人,也就没了负担。
一顿饭吃完,时候已经不早,苏清妤没有回屋,坐在亭子里纳凉,夜风习习,拂过人的身上,很舒服。苏清妤看着草丛里扑闪扑闪的萤虫,脑子里忽然闪过傅清玄说的一些话,他好像说陆文旻马上就会回京了吧,这样的话,她也无需再写信过去了,等他回来再亲自与他说和离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