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 是不是蒋解元的忌日?我与你一道去祭拜他吧。”
杜泠静手心里的竹叶无处安放,呼听他说了这句,讶然抬眸看去。
他走过来, 墨色眼瞳如浓墨化不开,杜泠静微怔。
“若你不介意, 那日我自己去即可。”
她想他能主动提及, 且把话说到这等程度,她就已经很是感谢,倒也不用他真的陪她去祭拜三郎。
三郎到底是与他不相干,甚至因为之前的事, 关系颇为微妙的人。
可他却瞧着她笑了一声,“看来泉泉觉得, 我在跟你说笑。”
杜泠静确实有些这样认为,但他却道不是,“祭拜之地我已安排了下去,积庆坊离着广济寺最近, 让住持给我们留出半日来。”
广济寺乃是前代古刹, 于战火中焚毁后, 到先帝末年才掘故址而复建,先帝颇为看重这种古刹, 也算的半个皇家寺院,香火十分鼎盛, 住持更是得道高僧。
她没想到他已经安排好了,还占了广济寺半日的光景。
她愣在那里,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最开始他对三郎的态度好像不是这样的。
初初相遇,他言语里的意思, 便道前人已逝,她该忘却前人。
那话令她心里不适,更因着她不想嫁人,亦不想嫁他,多次在他面前称呼三郎为“家夫”。
她自是有与他暗暗对抗的意思,好似三郎还不曾离去,但他却强娶了她过门。
但他却改换了态度,不仅未曾恼火,反而柔声道歉又劝慰。
她心里思量他多少还是介意的,三郎祭日的事便不欲同他提及,可他竟然主动开了口。
她多半的时候都不知他到底怎么想,但她总能看穿她的心思。
“侯爷,其实你不必……”
不必宽纵至此。
杜泠静想跟他说完这句,可话到一半,他就笑着打断了她。
“你如今的夫君,同你祭拜先前的未婚夫,又不是什么怪事,反而若我不许你去,或者避而不提,才显得你我的姻缘,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吗?”
杜泠静哪想到他还思量了这么多?越发惊讶看他。
男人脸色正着,眉宇坦然舒展,目光亦向她看来,由着她打量。
确实,他与她成亲,是在三郎过世三年时,就算她当年嫁了三郎,为他守孝二十七月,那也孝期已过。
何况她当年未曾嫁,而他结识她是在这半年,他娶她也凭的是圣旨赐婚。
杜泠静心道,哪里有人敢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她不得不道,“侯爷想得太多了。”
他一时未说什么,只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则转向她的手心里。
她手心里,还放着那片刚刚捡来的竹叶。
他没提竹叶,反而道,“我们到广济寺祭拜蒋解元,总也该有他一件遗物才好。”
这倒是,三郎远在青州,京城里连他衣冠冢也没有。
但竹叶不足以当他的遗物。
但因为从青州出来时匆促,彼时根本没想过会留在京中,更嫁了人,所以身边没带什么三郎的东西,除了那盏灯。
她思及那盏灯,他也恰提起,“娘子觉得灯可合适?”
杜泠静想了想,“若是那盏灯修好了,便也算了,再寻旁的也可。”
那灯陪了她许久……
男人闻言点了头,但旋即开口叫了崇安前来。
他直接问去,“夫人那盏灯可修好了?”
崇安一听突然问及此时,眨了几下眼睛。
原本找个西安的灯匠过来,也就半月的工夫,但那天侯爷却私下吩咐他不急。
侯爷既然说不急,他便拖了些日子,腊月将近,西安那边要来人给侯府里送东西,他这才提了一句灯匠的事,眼下灯匠约莫快到了。
要说修好,也就再等几日的工夫。
但他此刻看向侯爷,悄悄眨了眨眼。
他回话说没有,“一时没寻到合宜的工匠,恐要等年后了。”
崇安回了话,陆慎如向他娘子瞧去。
舍得吗?把这盏灯当作遗物供去广济寺里,要一整年。
但灯已经坏了。
杜泠静亦知道灯不亮了,虽不知为何突然就不亮了,但留在身边也用不了。
她垂了垂眼帘,“那算了,不必寻人修了,就这盏灯吧。”
话音落地,男人眸色彻底缓了下来。
崇安领命下去了,陆慎如上前牵了他娘子的手。
他道难得有闲暇往后花园走走,“瞧着天色,像是要下雪了。我们不若晚间在漱石亭摆宴?”
今冬甚是干燥,到了今日京里才酝酿出了第一场雪。
京城初雪,他便要在府邸最高处的漱石亭里赏雪摆宴。
杜泠静又觉他好笑,那些诗书里泡出来的文人墨客,说不定都不如他懂这等风花雪月的雅致消遣。
陆慎如见她轻轻笑了起来,但亦悄悄将手心里那片竹叶,放在了房外的窗棂上。
风轻轻卷过,竹叶旋即飞起,飞进了风里。
长眉之下,她一双眼眸若含了雪花一样,安静地晶晶发亮。
陆慎如将她的手彻底紧握在手心里。
她问他,“侯爷就不怕漱石亭里摆了宴,却没等来京城初雪吗?”
岂不失策白等?
男人笑起来,“难道娘子真以为,我等得是京城的初雪吗?”
是她……
她一愣,脸色似乎有两分如霞的绯色,又错开他灼然的目光。
“哦,看来侯爷等的是瑞雪丰年、海晏河清、盛世太平。真不愧是侯爷。”
但话音落地,男人笑出了声来。
他道,“夫人才是时刻惦记国泰民安,就算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那也有心劳。”
话音落地,她微微张了唇,柔唇微张间,似乎没想到他给她戴高帽,笑话她只嘴上说得好听,操了些闲心,就当劳苦功高了。
男人更是低头笑。
她比起那些每日在朝堂上明嘲暗讽他的糟老头子们,可稚嫩多了。
但她方才忆起前人的怔忪之色已从面上消散了去,她说不过他,转身往一旁走。
他倒也没拦她,但她刚一步迈出去,一片晶晶莹莹的白色花片,顺着风就吹了过来,飘荡间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她看向鼻尖上的京城初雪,又转头向他看来。
“真下雪了?”
男人眉眼含笑。
“那漱石亭摆宴,娘子可还有疑虑?”
他问去,见她抿了唇抬眼看来,“侯爷总能所想便所得。”
这话倒是说得陆慎如一愣,他看着她的眼睛。
若真如此,那可天意垂怜了。
……
晚间的永定侯府,白皑皑初雪覆满了亭台楼阁,雪景宜人之处,陆侯亲自携夫人赴宴。
这场初雪连下了两日,满京飞雪,将城楼朱门都改换了颜色,遥遥望去,威严高阔的皇城都和蔼了三分,如同披上了一件雪色绒绒的暖衣。
两日之后,雪停之时,便到了过世之人三年的忌日。
红螺寺里,蒋枫川换了一身素衣,同蒋太妃娘娘也往殿中祭拜离世之人。
不过他离开客院之前,接到了一位小沙弥送来的消息。
小沙弥说广济寺今日也在祭拜蒋解元,“是陆侯夫人要去,广济寺今日上晌闭了门。”
陆侯夫人。
蒋枫川自是听不惯这个称呼,但也没说什么。她还没忘了今日是三哥忌日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