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惟许侯夫人 法采 5058 字 1个月前

他料想他一定是后悔了,无缘无故跟他站在一起,莫名其妙挨了打。

他不由道,“你日后别同我一处了,给那些人道个歉,他们说不定能饶了你。。”

不想扈廷澜却道,“君子亲贤远佞,我扈廷澜不与奸佞为伍。”

邵伯举闻言愣了一会,不由问了一句。

“所以在你眼里,我还算贤?”

在族学里旁听苦学的年月,从不曾有人说过他半句好。

他仔细看向扈廷澜,见他没什么犹豫就点了头,脸色正着,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却像个老夫子。

他道,“我观你,确是位贤友,我自是愿意同你在一处读书进学,再不同那些人一道。但若是哪日你也变了,权势之下无有贤心,我自也弃了你,再不理睬。”

那时邵伯举只是笑,“这你放心,就算我日后做了官掌了权,也不会作恶,让你厌弃的!”

他是唯一觉得,他是个贤友的人,他怎能让他失望?

……

草木枯荣数载,旧日已去多年。

邵伯举眸中有些微的湿热,他看向扈廷澜,扈廷澜亦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我其实该死。在你们兄弟作恶之前,我难道就一点端倪都没发现吗?”

不是。

他应该从邵伯举点了探花,却不在翰林院勤恳修书,拉拢势力,玩弄权势开始,就已经嗅出味道了。

但邵伯举总说他伯父邵遵,见不得他出人头地,他必须要自立门户,在朝中有自己的人站稳脚跟。

为此,邵伯举发妻死后不久,就像续弦杜泠静。他晓得朝中势力早就分得差不多了,但他娶了静娘就可以接手杜阁老从前追随的拂党一脉。

拂党是遭人排挤,但论学识能力,比朝中许多酒囊饭袋之徒都强。

扈廷澜在这一点上没动摇,妹妹亭君也坚决不许。

没想到邵伯举,渐渐肆无忌惮起来。

这次他们曾残害的人里,就有拂党旧人。

扈廷澜说自己该死,哀然低笑。

“我该早早就看破你,已是奸佞小人,再非当年贤友。”

“廷澜……”

可他话还没说完,邵伍兴再没有了任何耐心。

“此人想死,那就该如他所愿!”

他话音落地,沾了血的刀直直往扈廷澜脖颈上抹去。

杜泠静在人群外倒吸冷气,连扈亭君在里间都来不及脱身救兄,她惊叫一声。

就在这时,邵伯举突然劈手握住了邵伍兴的刀。

“不可!”

只一瞬间,刀势径直将邵伯举的虎口通彻切开了来。

“邵伯举……”

“哥?!”

邵伯举流血不止,邵伍兴惊慌失措,邵氏的死士瞬间露出几分六神无主的动摇来。

说时迟那时快,陆慎如一眼投向崇平。

崇平倏然抽刀,不过是一瞬之间,陆氏所有侍卫劈刀向前,等邵家的死士反应过来,刀齐齐架在了他们脖颈上。

情形瞬间逆转。

邵伍兴但见这情形,鹰钩鼻下一张脸完全扭曲。

他恨声高喊,“都该死!”

当先提刀,直直朝扈廷澜身前砍去。

林中如同凝滞。

但凝滞中,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向发狂的邵伍兴奔去。

陆慎如夺下侍从弓箭,抬手拉弓只在刹那之间,他眯眼瞄准邵伍兴。

利箭陡放,破空之声传来,所有人未及反应,只见那箭矢穿过扈廷澜肩边耳侧,倏然射进了邵伍兴脖颈正中。

那箭之力极大,邵伍兴向后踉跄而去,箭矢贯穿他喉管,将他直直钉在了身后的树上,发出嗡的一声颤鸣。

邵伍兴口中鲜血吐出,双目圆瞪,已死。

“小五!”

邵伯举还有上前,可崇平已提前一步破开死士围拢,将他死死扣住押在了地上。

不过须臾间,邵氏兄弟一死一伤,后者被活捉,便是死士可以不管不顾地拼杀,为了谁人却不再知晓。

崇平挟持邵伯举,迫使所有邵氏死士投降。

陆慎如更是道,“我说了,今日不想见血,虽还是见了,但你们可以不死。活着,没什么不好。”

死士,就一点活下去的想法都没有了吗?

天上不知何时云层散去,林中刀剑落地,崇平将人都清理了下去,又带人急急处理扈廷澜的伤处。

好在未危及性命。

一时间无人言语,只有兵败如山的邵伯举放声笑了起来。

山林间回荡着他凄厉的笑声。

扈廷澜看过去,眸中哀意更重,却始终不再同他言语。

但邵伯举却道,“没人能活!你们落在陆慎如手里,换去邵遵手里,你们也活不了,谁都活不了!”

这话令众人闻言皆是一顿。

确实,若是陆慎如拿他们交换,邵遵也不会让他们都活。

众人都向着那位陆侯看了过去,杜泠静目光先前就落在了他的袍摆上,此刻向上看去他眼眸。

她见他神色亦沉了下来,却开口。

“谁说他们不能活?”

此言将林中杂音全压了下来,他目光掠过众人,最后看到一个弄脏了衣裙的人身上。

他静默看着她。

“我应过一人,要替她救人,绝非虚言。”

“就算她不相信。”

杜泠静耳中空了一空,只剩下他最后这一句,反复回荡。

与他目光相接之处,男人眸色沉而闷。

这时山坡下脚步杂乱起来,不时寻来了一大群人。

这群不是旁的,正是此前在外等待的人,有两府官差,有锦衣卫,有书院学生,还有众人亲友,还有出于各种目的寻找的人。

数百人,全部到来。

陆氏人手再多,也不能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再将拂党众人劫走。

反而真定、保定的知府亲自到了,上前跟他行礼。,

众人皆听过去,这才听出原来陆慎如带人赶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众人前来接应。

他没有要藏人换人的意思,如他所言,绝非虚言。

邵氏兄弟被俘被诛,刚来的众人都看到眼中。

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带着证人证物,躲藏了数月的拂党一行,终于被找到了!

有人上前帮扶,有人落泪扑去,也有人围着问到底出了何事。

两府知府,同锦衣卫的人,跟陆慎如行礼道了几句,见他无有谈兴,都没多言退了下去。

男人低头,看向弄脏了衣裙的他的妻子。

她还站在那处,只愣愣看着他,却也没走过来。

两次“过来”,她都没有,此时还站在那,他干脆走了过去。

但他抬脚过去,却从她身侧越过,错开了她。

杜泠静见他脚步没有停留半分,只默声看了她一眼,就走到了拂党众先生身前。

他亲手替洪大人解了身上绑的绳索,“您可还好?”

洪大人道尚好,只是问了他一句,“那荣昌伯府之事,陆侯爷放了我们,伯府当如何?”

这是个关键。

众人都想知道,杜泠静也从他身后看着他。

男人却道此事没什么好解。

“杀人偿命,荣昌伯府若还想保得住阖府不散不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伯夫人亲手送那两个孽障投案自首。”

他来之前,已经说明了意思。

伯夫人当晚晕厥了过去,但他无意包庇,用拂党众人的命来换那两个孽障,也天理难容。

至于在外领兵的荣昌伯,他亲自手书一封信送了过去,亦另外调派人前去接替。

他说完,洪大人不由多看了两眼。

“侯爷大义。”

陆慎如连道不敢当。

他说自己也有年少轻狂之时,“彼时寒了廖先生的心,望您海涵。”

他因争储之事,令人抓过则打过廖先生,此时上前郑重行了一礼。

廖先生连忙扶住了他。

“彼时老夫活了下来,但这次若是没有侯爷,老夫难说能再逃一命。”

廖先生非是记恨之人,但陆慎如还是跟他行完了这一礼。

扈廷澜伤口暂时处理完了,他神色落落,却也上前同陆慎如道谢。

男人摇摇头。

“陆某不敢说皆为公心,只是姑妄行事罢了。”

并非皆为公心,言下之意,还有私心。

扈廷澜、扈亭君兄妹看了眼一旁愣愣站着的人。

男人从头到尾都没跟她说话。

众人躲藏数月,此刻赶来的人都帮衬相扶,送他们往山下去。

扈廷澜伤势颇重,也不能再留。

倒是另一边,蒋枫川情形还算好。

山里人快走尽了,方才的林中只剩下陆侯和他的新夫人立在那处。

蒋枫川想到今日前后所发生的的事,此刻看向杜泠静,将她眸色怔忪,时不时便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暗暗皱了眉,目露思量,不禁抬脚要走过去,可手臂却被人拉住。

“惠叔?”

“六爷别去,此番到底是侯爷救了大家。”

“这不相干。”

“六爷,姑娘,不,如今是侯夫人了。只要夫人能过得好,三爷便无有任何不快,甚至在天上看着也露出笑意来。您又何必执意?”

“可是惠叔……”

惠叔跟他摇头,“六爷别说了,我们走吧。”

惠叔硬拉着人,从另一边下了山去。

杜泠静没看见他们,只看到身侧的人背过了身去。

他是真的没跟她说话,连眼下所有人都走了,也似乎不想同她言语。

“侯爷……”杜泠静试着轻声唤了他。

男人只看了她一眼,没应声,反而走去另一边,令人将邵伍兴尸身带下山。

“侯爷。”她只能又唤了他。

他似是没听见一样,还是没应。

她无措起来,目光游走间,见亭君从山坡上不断给她使眼色,“那你过去呀!”

过去。

他之前跟她说了两次。

而他根本就无意交换,真的是要帮她救人,她确实没敢相信……

恰男人往一侧走来,杜泠静吸了一气,快步走上前去。

她又喊了他一声,这次,他停住了脚步看了过来。

他目光倏然落在她眼眸时,她顿了一下。

“侯爷,多谢。”

她是真心的。

只是她说完,男人忽的一笑,他笑得极淡,眸色却似要落雨一般低沉落着。

“多谢?”

话音未落,他错开她,转身径直往山下而去。

杜泠静彻底愣住,只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猎猎山风仿佛生在他脚下,他衣摆翻飞。

她不知所措。

还是崇平走过来,轻叹一气。

“夫人,天色不早了,先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