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愿意来商量母亲的养老问题。
一个个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一定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他们的生活。实际上,他们不过是把父母当成了一只玻璃瓶罢了:
当玻璃瓶里还有牛奶时,他们会攫取、吸收其中的营养,可一旦玻璃瓶空了,便会被当成废物,丢弃在不起眼的角落。
罗奶奶,如今就是被丢在乡下的玻璃瓶。
或许破碎后会发出一声脆响吧,也会迸出许多碎片,但只要没有影响到他们兄弟几个的生活,他们就不会在意。
“要不给她妞打个电话?”回来后,沈山生提议道,“罗姨年龄大了,身边必须有人照顾,总不能真……”
“净瞎说。”
沈万山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人家还有自己的家要养,南关村拆不了了,他家现在正缺钱呢。说得不好听点,万一出点啥事儿,医疗费还得叫人家掏吗?”
“就是,薅羊毛也不能狠逮着一只羊啊。”王冬梅也跟着说道。
同为女人,王冬梅最能体会她的处境:“当初她嫁人的时候啥都没拿到,这几年能养着她妈都够不错了,总不能叫她养一辈子吧?!”
陈家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排行老二,名叫陈玉。
陈家对三个儿子的疼爱村里人是有目共睹,但对这个女儿……就比不得三个儿子了。
陈老爷子重男轻女,坚信“养儿防老”这句话,所以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们三兄弟身上,对女儿就显得有些冷漠了。
陈玉小时候学习也不错,原本是能考上高中的,是陈老爷子说女孩子读书没用,迟早都是要嫁人的,便让她毕业后跟着自己一起种地。
陈玉的脑子聪明,不仅种地是一把好手,还摸索出了一些赚钱的门道,比如什么菜和什么菜一起种收成会更好,拉到城里哪个集市更能卖个好价钱。
好不容易攒了一点私房钱,陈老爷子又把钱全部拿走给陈禄报了个技工的班。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次当陈玉快要靠着自己开出漂亮的花时,总会被陈老爷子给掐下来按在几个儿子的身上。
可村里面也不止他这一个偏心眼,所以哪怕他做得再过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因为在他们眼里看来,只要能把女儿平安养大,他们的责任就尽到了,反正他们不需要靠女儿养老,付出再多也是白搭。
终于,陈玉在二十岁的那年出嫁了,嫁到了南关村的老段家。
老段家的家庭情况虽不说有多么出色,好在一家子对陈玉很好,陈玉嫁过去就拿了家里的钥匙开始当家,日子也算是过得越来越红火了。
唯一的失误,怕就是当初借钱加盖房子的事。可这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她也是为了家里好,谁不希望拆迁能多分几个钱呢?
十多年前,陈老爷子重病去世了,苦了一辈子的他没来得及享一天福。
想着母亲一个人在村里住不方便,陈玉主动提出把她接来南关村。
尽管陈老爷子没那么疼爱她,可陈罗氏对她是很好的。
陈玉不怪她,毕竟她也是那个年代的受害者,也确实给予了她力所能及的关心,所以陈玉是心甘情愿把她接到身边养老的。
这一晃,她也照顾陈罗氏好多年了,如果不是南关村的拆迁计划被取消,她一定会继续养着陈罗氏的,可……
“陈玉能照顾她妈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放着三个小不叫,还叫她来养?是不是太欺负人了点?”
见王冬梅越说越生气,沈山生连忙给她端水认错:“我也就是说一嘴,没别的意思,好了好了,快消消气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他们不是陈罗氏的家里人,眼下这个情况,自然还是让她留在家人身边的好。
“我有个办
法。”
听大人们说了许多,沈妙最后才弱弱地举起了手,“我能把陈家那三个叔伯给叫回来,就是……可能有点不太恭敬。”
“啥叫不太恭敬?”沈万山问道。
沈妙尴尬地挠挠头,“就是……比较晦气。”
沈妙的想法是,再次给陈家那三兄弟打电话,但叫他们来的目的不能是给陈罗氏“养老”,而是给她“送终”。
“给他们打电话,就说罗奶奶气没了,骗他们来分家产。”
“人活着他们有理由推脱,人没了,那总得回来奔丧吧?要不肯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沈万山:……
沈山生:……
王冬梅:……
也就能沈妙能想出这么“晦气”的办法。
可该说不说,咒陈罗氏死的理由说出去是不太好听,但真要是能把陈家的三兄弟骗来也不是不行,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叫来,至于原因……
“那你去打。”
沈万山本想用戒尺教训她乱出馊主意,可从腰间抽出来后,却随手丢在了桌子上,“童言无忌,你去打这个电话,那你的话在老天爷那就不作数。”
沈妙:???
她马上就二十五了,还“童”啊?!
不过仔细想来,自己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沈山生今天刚跟他们打过交道;王冬梅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村里的长辈们嫌晦气……所以只有沈妙这个平时最好事,演技最好的人能担得起这个任务。
沈妙郑重地点点头,将这重担答应了下来。
她没有急着当晚就打电话“报丧”,而是挑了个更合适的时间:第二天早上。
早上四五点,天刚蒙蒙亮,熟睡中的人脑子也不甚清醒,这个时候给他们打电话最好。
等他们赶来的时候,估摸着天也就亮透了,正好谈事。
当然,沈妙也是故意要打扰他们的清梦,算是身为外人给他们的一个小教训。
嘟嘟……嘟嘟……
“喂?”
“喂,是陈福伯伯吗?我,我是沈妙,清河村的……”
沈妙入戏速度极快,这边电话刚打通,她就立马哽咽地接上了话。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吸了吸鼻子,眼角还真的被她演出了几滴湿润:“罗奶奶昨天晚上没了,恁快点来一趟吧。呼……俺是外人,有些事儿俺也不好办。”
一大早就听到噩耗,电话那边的情绪明显顿了一下。
“咋回事?昨天,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陈福在说话时尽量保持着沉稳,但语气是有几分意外和害怕的。
为了彻底击碎他的怀疑,沈妙也抽噎得更大声了,“在老房子里上吊了,唉!今天早上俺爸去送饭的时候才发现。”
沈妙一个字都没骂他,可这话说出来远比骂他要重得多。
表面她是在说上吊,实则是在说:瞧瞧,恁妈是被你们这些不孝顺的鳖孙给逼死了!
沈妙没有多说,只重复交代他赶紧来就立马挂断了电话。
“咳咳。”
清了清嗓子,沈妙用半分钟调整好情绪后,紧接着又拨通了陈禄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很迷糊。
趁他没清醒,沈妙“嗷”一嗓子就喊出了声:“是陈禄叔不?哎呀!可算找到你的电话了!罗奶奶昨儿晚上人没了,你赶快回来一趟吧!”
给陈福打电话时,她的语气时是淡淡的哀伤和惋惜,但是到了陈禄这儿,就变成了心焦和急切。
这叫看人下菜碟,对待不同的人,就得用不同的方式去骗。
“啥啥啥?你再说一遍?”
“罗奶奶人没了,”沈妙重复道,“昨天她想搬回老房子,跟人吵起来没吵过人家,结果后半夜就在恁家老院里上吊了!”
未免他们兄弟之间打电话发现端倪,所以沈妙捏造的“死法”是一样的,但告诉他们每个人的“死因”各有不同。
果然,陈禄立马就说要回村里来给陈罗氏讨个公道。
再次挂断电话,沈妙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短时间内连演两出戏是挺累的,还好,给陈寿打电话就轻松多了。
“喂?你们厂有没有个保安叫陈寿?麻烦转告他一声,说他妈昨天晚上过世了,让他有空赶紧回来办事。”
沈妙料到陈寿没在上班,所以就让人代为转告了。
像家人去世这种大事,想来他的同事不会耽误,一定会想办法早点告诉他的。
好了,眼下罗奶奶的三个儿子都能来了,接下来只需要把鸿门宴给摆好,等着长辈耆老们来断他们家的这桩村案就行。
“妈!妈啊……我那苦命的妈啊……”
快七点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一个哭诉的女声在朝着村委会这边靠近。
沈妙出门一瞧……
陈玉?!
她也没给陈玉打电话啊?她怎么来了?!
不止是陈玉,她们一家子都来的:小段扶着陈玉,老段抱着小小段,小二段、小三段跟在后面拎着布丧的物件,一家几口的脸色都不怎么好,陈玉更是哭得连路都快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