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们来到厨房,马秋冬打开了冰箱的冷冻室。
不知道是担心他们看清楚,还是怕浪费家里的电,冷冻室只打开了一半,沈妙和沈万山只能看到它一半的面目。
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冰,表面上覆盖了一层凝结的白霜,而它的本体则是呈淡蓝色的。
淡蓝色的冰,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最大的那块差不多跟菠萝一般大,其他的都是和苹果差不多大小的小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添加药材,冰箱在打开时并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不属于中药材的香味。
虽然看得不仔细,但已经可以确定,这并不是什么“神药”,应该是掺杂了什么化学药物调配出来的东西,至于为什么会从天而降,目前还不清楚。
“能拿出来叫我仔细瞧瞧不?”沈万山问道。
“不老中……”这次,马秋冬选择了婉拒,“这神仙水化得可快,放手里没一会就成水了。”
既然马秋冬拒绝,沈万山也不好再坚持,只好重新和他回到了外堂。
跟马秋冬说明了自己带来的钱不够,买不了他的药,马秋冬没强求,还说可以先把药熬好了带回去,等有钱了再送来也不迟。
沈万山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把聊天话题又转移到了药上。
“我瞧着这几味药好像也治不了啥病啊。”
“多少有点效果的,主要还是得靠神仙水。”
“神仙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吗?都说这几年空气不好,会不会不太干净啊。”
“咋会嘛,您刚才不也看见了?干净得很呢。”
“那会不会有人的体质不适合喝这药,喝完不得劲啥的。”
“不会,我都卖了好几年了,也没有喝出过啥毛病,放心吧,这神仙水不会有啥事的。”
聊着聊着,眼看沈万山没有要买的意思,马秋冬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应付起来,不像刚来时那么热情,而且话里话外都有点不耐烦的意思。
可以理解,毕竟他属于是商人,不是大夫。
大夫会一心想把病人治好,所以病人问什么都会回答,而商人只想赚钱,只要赚不到钱就不会再浪费自己的口水。
沈万山看出了他赶客的意思,所以也没再多留,等沈妙去上了个厕所后便一齐离开了。
骑着三轮车回去的路上,沈万山问道:“你瞧出那神仙水有啥门道没?”
“没,就是觉着不像是普通的冰,但又不像是啥正经药材。”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万山有些遗憾,“要是能拿到一点就行了,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定能看出来点啥。”
回头看看身后的路,确定已经离开六里河村有一段距离后,沈妙这才停下车来,神秘兮兮地从布兜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
走了这么十几分钟,小布包已经被里面的东西打湿了,除了弥漫着一股香味之外,其中又多了几分熟悉的粪臭味。
“您看~”
一层层地播开布包,当沈妙将里面那一块“神仙水”拿出来时,沈万山一下就愣住了。
“你,你这是哪来的?!”
沈妙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那个……刚才上厕所的时候‘顺’来的。”
不止是爷爷,她也想弄清楚这神仙水到底是什么做的,可是她实在是没钱买,只能……
猛地把车刹住后,沈万山一下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脱下自己的鞋就要揍她,“你这鳖孙!谁让你偷人家东西了?我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
可以不买,但绝对不能偷,就算怀疑这东西的成分也不能有歪念头,这是做人的底线。
沈妙一边护着布包里的神仙水,一边试图解释道:“我也给钱了,我把兜里的五块钱都搁厨房的碗底下了,说起来也算是我买的嘛。”
爷爷从小教她的做人规矩,她当然是会遵守的。
虽然知道这东西不值这个价,但她还是留下了钱,只是没有那么多而已。
“弄清楚以后,要是真的那么值钱,等回去再给补上嘛。”
沈万山是生气,不过沈妙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没告诉人家确实是她的过错,可也是给了一点钱的。而且话说回来,他其实也是想研究清楚这神仙水的成分,所以那股火刚提起来就很快被她的解释给压下去了。
看向沈妙手里正在融化的神仙水,沈万山这才将鞋重新丢在地上穿好。
唔,她说得没错,要是真的值钱,到时候再补上也不迟。
而现在嘛……还是赶在神仙水完全融化之前快点回家吧。
*
每年秋收双抢都是村里最忙的时候。
早些年没有天气预报,村民全靠老一辈留下的
经验推测未来几天的天气,如今家家户户不是有电视机、就是有收音机,最近几天瞧着倒是艳阳高照,一看天气预报说大后天要下雨,这两天纷纷都跑去下地干活了。
沈山生当着村长、王冬梅是妇女主任,沈万山和沈妙又经营的医馆,家里实在是没人能耕地,所以家里的两亩地都租给村里其他人了,不过在最忙的这段时间,他们夫妻俩也会下地帮忙。
从白天忙到傍晚,扛着锄头回家时,沈万山一直在跟王冬梅商量着要买一台冰箱。
“我前几天去市里,那个谁跟我说他们商场买冰箱有员工折扣,一台下来才850,比平常便宜了二三百,要不咱家也买一台?”
“平常放点饭菜,到了夏天还能冻点冰棍拿出来吃,多好。”
拉着锄头的另一头,王冬梅在听到“冰棍”两个字时,燥热的喉咙不禁滚了滚,不过理智还是让她选择了拒绝:“这马上入秋了,买回来也是放着,还是等过完了年再说吧。”
提起冰箱,王冬梅这才想起来中午的饭菜,“对了,中午的剩菜你放屋里没,今儿天热可别放臭了。”
“呀!某!”
爹和闺女中午都没回来吃饭,几乎剩下了一大半的饭菜,王冬梅走前特意交代他要收到阴凉的地方,现在看来,估计是要被晒坏了。
唉,可惜了那几两肉……
推开家门时,果然迎面扑来了一股臭味,可却不是食物腐败后的酸臭味,而是一股骚冲骚冲的厕所味。
“家里的厕所堵了?”
见沈万山和沈妙围坐在院子的那张长桌旁,王冬梅一边拿起墙上的帽子扇着这股味道,一边迎“臭”而上地往屋里走。
可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才发现这味道是从桌子上散发出来的。
看着放在碗里的那碗水,王冬梅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这是啥啊?”
这臭味不单单是厕所的味道,其中还掺和着一股奇怪的香味。更奇怪的是,离得远时闻到的是臭味,离得近时其中的香味却变得更加明显了。
“马秋冬卖得‘神药’。”沈万山撇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
王冬梅又往碗里瞟了一眼,“神药?这不就是厕所里头的水嘛。”
瞧瞧,同样是这最熟悉的厕所味儿,王冬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肮脏的厕所水,怎么那些花了大价钱的人会看不出来呢?
沈万山和沈妙从六里河村回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下午三四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布兜里又捂得很,所以被布包着的“神仙水”融化了大半。
被“神仙水”浸湿的衣服被太阳这么一晒,味道更浓郁了,简直和厕所里的粪水一模一样。
尤其是当沈妙将剩下的“神仙水”放在碗里,等到融化得差不多里在里面看到了一丁点的褐色物质……
呵,在马秋冬家时,他还说这是掉在地上后沾到的泥巴,可哪有泥巴会在冰块里面的。
屎,绝对是屎!
这还有什么可研究的?这所谓的“神仙水”一定是“屎水”,没跑了!
如果真的是天上神仙的赏赐,里面怎么会有这种乌糟的东西?
虽然他们一下午都没弄清楚“屎水”为什么会变成冰,为什么变成冰的“屎水”会从天而降,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屎水绝对不可能有治病的功效,不把人喝得肚疼窜稀已经算他们肠胃好了。
把今天发生的事跟沈山生和王冬梅说了一遍后,他们俩也坐了下来,束手无策地看着碗里的内容物陷入了沉思。
“老马知道这是粪水吗?”
“估摸着是不知道,要不他敢当‘神仙水’来卖?”
“那要不明天去跟他说实话吧,叫他别卖了。”
“万一他要不信,说咱是缺他了咋办?”
“要我说还得是去警察局,真要是卖粪水,那他就是诈骗了。”
“别别别,都是乡里乡亲的,私底下让他退钱就行,没必要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沈万山是主张大事化小的,据他的分析,马秋冬当初在捡到这块“粪水”是也不知道它的什么,被人一说是“神仙水”就相信了。
后来他又独自藏在家里不给人看,只在做成药的时候拿一些放进锅里,那些人没有亲眼见过,全靠听说,自然也不会知道里面混了一些没有完全分解的脏东西。
他这些年靠着贩卖“神仙水”是赚了不少,可如果他肯把赚来的钱都退回去,也是可以被原谅一次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应该给他一次知错就改的机会。
不过沈妙可没有沈万山那么心软,她是主张报警的。
来买药的客人没见过,难道马秋冬本人还没见过冰块融化后的脏东西吗?她今天拿的这么一小块里就有一丁丁点,天晓得冰箱里那一大块里会不会有更明显的。
所以她觉得马秋冬是明知故犯,故意打着“神仙水”的噱头去赚乡亲们的钱,这种利益熏心的人,就算是给他机会他也不可能会珍惜。
时间不早了,王冬梅提议先吃饭,等吃完饭后再商量这件事,结果刚起身准备把这散发着臭味的碗放到院子的角落,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很响,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怒意。
砰砰砰!!
力道又增加了几分。
“沈山生?老沈!赶紧给我开门!”
是马秋冬的声音。
而且听着外面繁乱的脚步声,应该还不止一个人,依稀还能听到手里那些家伙事儿相互碰撞的声响。
沈万山看了一眼沈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说不能偷东西,瞧瞧,人家这大晚上的跑来算账了吧!
沈山生还不知道这“粪水”是女儿偷来的,于是便径直地走去开门,看到门外排排站着六七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时,他还有些纳闷:“老马?怎么上门还带了这么多人,咋了这是?”
“咋了?”
马秋冬白了他一眼后,直接走进院子。都不用特意让人寻找,光是循着这空气中特殊的味道就看到了王冬梅端着的“罪证”。
指着那小半碗的“神仙水”,马秋冬冷哼一声,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八度:“你家闺女偷了我的药,你还好意思说咋了?”
“偷?”
听到这个字,沈山生和王冬梅的目光同时戳向了沈妙。
沈妙自知是逃不过的,于是从沈万山的身后怯怯地往外挪着步子,说话的声音也不敢有底气:“我,我这也不是全偷,我往厨房的碗下面放了钱,应该能买下这么一小块吧……”
“一小块?总共就十二三斤,你一下子偷了一半,还说只偷了一小块?”
双手插在腰间,马秋冬斗鸡似的瞪着她,“还说塞了钱,哪有钱?我怎么没见?!”
“确实是一小块啊,”沈妙将王冬梅手里的碗拿过来,递到他面前,“叔,你看清楚,虽然我们回来的路上化了快一半,但剩下来的就只有个碗底,连三两都没有啊。”
“妙妙,你到底偷了多少?”沈山生再次问道。
沈妙肯定地回答说:“真的就一小块,俺爷也看见了,用布包着的一小块,咋可能有那么重。”
沈万山慢步走上前,即使理亏,却也相信自家的孙女没有说谎:“小马啊,我证明,妙妙当时就只拿了这么一块,不到巴掌大,真没你说得那么多。”
“咋证明?”马秋冬不依不饶道,“俺家就是丢了那么多,今天来看过‘神仙水’的就恁爷俩,不是她还有谁?”
“我……”
沈妙本想解释,可正要开口时,脑子却倏地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敲诈,他们这是想来敲诈!
“咱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沈山生并不清楚这“粪水”的价格,于是轻描淡写地提出要赔偿,“偷你的东西是俺家不对,这样,你说个数吧,这钱俺赔了。”
“五百。”
马秋冬脱口而出。
“啥?”王冬梅的音调都变了,“你说多少?”
低头看着碗里半浑浊的液体,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东西竟然这么贵,啊不
,是这么点脏东西他怎么好意思卖这么贵!
“五百,一分都不能少。”马秋冬双手往身前一搭,不依不饶道。
这下,沈万山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失望。
好歹是种了几代庄稼的,他爹也是老实人,小时候的他瞧着也是个实心眼,怎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市侩了?
看向身旁的沈妙,四目相对之际,他的立场也发生了改变。
沈妙一开始说得没错,对待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够心慈手软,是该报警,让警察来主持公道。
啪!
沈万山正要开口说报警时,面前忽然爆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