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周围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江美舒看着举在自己面前的饭盒,她有些哭笑不得,“梁姨。”
梁母把铝制饭盒又往她鼻子下面举了下,“不香吗?”
她特意跑到王同志那,让王同志帮忙做的。
“香。”
江美舒毫不犹豫地说道,“特别香。”尤其是五花肉的味道,抑制不住的往鼻子里面钻。
自从来到这里后,江美舒吃肉的机会屈指可数。
这会,炒成糖色,色泽明亮,肥瘦相间的五花
肉,就在她面前蹦跶。
她能闻不到吗?
梁母听到这话,便眉开眼笑了,“是吧?这五花肉特别香,妈就知道你会喜欢。”
把饭盒放到了江美舒的桌子上,“快吃吧。”
“还有红烧带鱼,我上次看你在饭店多夹了两次,还挺喜欢吃的,我就让王同志连带鱼一块做了。”
“快尝尝。”
江美舒很难描绘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得是怎么样细致的人。
才能连她之前吃饭多夹哪个菜都记得啊。
她看着面前的红烧带鱼,低垂着柔美的眉眼,说不出话。
“怎么了?”
梁母的笑容顿时慢慢消失了,有几分关切。
江美舒抬眸,一双眼睛干净清澈,还带着几分水意,“梁姨,你也太好了吧。”
“原来是为了这啊。”
梁母笑了笑,不在意的摆手,“我这算什么好。”
“就是一顿饭而已。”
“你这孩子上班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要不是上午去找你玩,你妈和我说你来上班了,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而且这就是工作餐,无非是比我们平时吃的——”梁母抬起小拇指,“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生了一张又白又圆的胖脸,这般挤眉弄眼的样子,不让人反感,反而多了几分可爱来。
很难想象这种可爱是形容上了年纪的阿姨身上。
但确实如此。
江美舒怔然了片刻,“梁姨,您太可爱了。”
这话说的,梁母下一秒嗖的一下子捂着脸,“哎哟,你这夸的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江美舒抿着唇笑,夹着了一块五花肉吃,这五花肉烧的极好,入口一咬,油汁爆开,又软又嫩,连带着肉皮都跟着多了几分焦香。
好吃的不得了。
见她吃的欢喜,梁母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带鱼,“尝尝这个。”
两人旁若无人,就那样把梁秋润给搁置在了一边。
梁秋润脸上的笑意要维持不住了,他站起来,若无其事的收回那快煎鸡蛋,“母亲,江同志,那你们先吃,我先进去开会了。”
他一说要走。
旁边的梁母了立马反应过来,“你走什么啊?”
“煎鸡蛋不留下啊?”
梁秋润,“……”
不等他反应过来,梁母已经用着筷子,把他饭盒里面的煎鸡蛋给夹走了,还不忘碎碎念,“下次请人家小江吃饭,记得请点好的啊,别这么寒酸。”
“最好是像你妈学习。”
看她给小江准备的两菜一汤,小江就吃的开心。
梁秋润微微顿了下,低垂着眉眼看着只有素菜的饭盒,他嗯了一声,“母亲,我晓得了。”
江美舒竟然有些同情他了。
“既然你给我了煎鸡蛋,我拿红烧肉和带鱼和你换。”
“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
说这话,她就夹了两块红烧肉和一块带鱼过来。
看到她这样做,梁母下意识地要说,“不用了。”
她这个小儿子最是洁癖,从来不喜欢吃别人碰过的东西,就连过年吃团圆饭,也向来是单独给他盛一个盘子的。
江美舒,“啊?”
“这么多,我吃不完呢。”
这让梁母怎么解释呢。
她这个棒槌儿子,一身的毛病。
就在梁母以为儿子,会把小江夹过去的菜拒绝的时候。
没想到梁秋润却收了下来,盖上盖子,“谢谢江同志。”
梁母,“啊?”
眼看着儿子都离开了。
她还张大嘴巴,“啊?”
这怎么不太对啊。
要知道她当初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她儿子就连饭盒里面的饭都不吃了。
她那个时候可是伤心了好久呢。
没想到,她儿子就这样接受了小江夹的菜?
“怎么了?”
江美舒咬着一块红烧肉,只觉得唇齿留香,天灵盖都跟被打开了一样。
红烧肉真好吃啊。
对于她这种肚子里面没油水的人来说,简直是人间极品。
梁母见她吃的开心,便不想扫兴,“没什么,你快吃。”
“我还准备过来问问你,一个月哪几天在上班?我好过来给你送工作餐。”
“肉联厂食堂的饭菜我吃过还行,但是比不上家里做的。”
只因为梁家人做饭,做菜舍得油盐,就这一项味道就差不了哪里去。
江美舒下意识地要拒绝。
却被梁母打断了,她抬手,“小江,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不要和妈妈客气好吗?”
这让江美舒根本拒绝不了啊。
她想了想,抿着唇害羞道,“谢谢梁姨。”
“这才对嘛。”
“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几号上班,因为我是临时工。”
“临时工?”
梁母的眼睛当场就瞪了起来,“你在肉联厂做临时工?”
“梁秋润是做什么吃的?”
“他当厂长,让自己的老婆做临时工?”
这声音太大,以至于周围的人向不听见都难。
大家下意识地看了过来,听着梁母的语气,江美舒在工会当临时工,似乎做不了多久啊。
江美舒头皮都要发麻了,忙说道,“梁姨梁姨,我在工会当临时工,这个和梁厂长没有关系。”
“这是我认识他之前,就是临时工啊。”
梁母却不这样觉得,“怎么没关系啊?”
“你都要和他结婚了,他连工作都不给你安排?这是不是有些过分啊?他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就差把梁秋润给骂到狗血淋头了。
江美舒小心翼翼道,“那个梁姨,有没有可能是我不想上班呢。”
梁母,“?”
梁母,“??”
梁母,“???”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一拍大腿,“小江啊,我俩真是天生的母女。”
“我也不想上班。”
“我一辈子也没上班过。”
江美舒咧着嘴笑,“是吧,不上班也挺好的。”
她就想当个米虫。
“不上班是好,但是也有不好。”梁母下意识道,“不上班就天天待家里,时间久了,和爱人都没共同话题了。”
“小江,虽然妈不该说这话,但是我还是想劝你,如果有机会,你还是要把班上着。”
“你看你大嫂和二嫂。”
“你二嫂在家里能腰板挺那么直,那是因为她有一份工作,她工资不比你二哥低,所以她在家做什么和你二哥平起平坐。”
“但是在看你大嫂,因为没有工作,全靠你大哥赚钱回来,在家没有任何话语权。”
江美舒也知道是这样。
但是她想说,梁秋润不是工资上交吗?
“你这孩子就是单纯,男人把工资上交给你,不代表着你能随意花他工资,你勤俭节约他夸你好婆娘,但你但凡是多花点,浪费点,他就要挑三拣四找你毛病,说你浪费。”
别提她为什么知道。
因为她爱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找她茬的。
梁母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节约,年轻的时候漂亮,还有几分美色,打扮的也好看。
梁父自然不说什么,可是到四十来岁的时候,徐老半娘,在加上当时的环境不允许。
她在花多了,便会被爱人说三道四了。
“所以,上班你要上,要找个清闲的,工资高的,把钱赚拿自己手里,还能随时跑出去玩,没有压力的。”
江美舒一脸问号,“梁姨,天底下有这种工作吗?”
这还真把梁母给问住了。
她仔细想了想,“有吧?”
“只是还没找到,你等我去打听一番,看看有合适的,妈就介绍给你。”
“最好是既能赚钱,又能有时间陪我玩的。”
江美舒觉得梁母想的太好了。
这真的好难的。
上班要是有这么轻松的话,她上辈子或许就不会被累死了。
梁母走的时候,是江美舒去送她的,连带着吃过的饭盒一起带走了,打算拿回去一起洗了。
甚至,连江美舒的那个饭盒也要收走。
江美舒哪里好意思啊,顿时拒绝了,梁母这才作罢。
她瞧着江美舒出来送她,便说,“你等等妈,回去打听下有好清闲工资高的工作了,就介绍给你。”
江美舒想了想,“不急,我先在这里上班也挺好。”
确实挺好。
有了梁秋润和梁母这两座大山,就他们今天弄的这一遭。
江美舒估计,她在整个工会都能横着走了,更别说,她还有个直系领导是她亲姑姑。
这工会简直就是她靠山啊。
梁母摆摆手。
等她彻底离开后,江美舒刚一回到工会办公室,周遭的同事,刷的一下子跑了过来。
把江美舒给围着了。
“美兰,刚那一位是你婆婆吧?”
瞧着那架势,把梁厂长骂的头都抬不起来,梁厂长平日多威风啊。
江美舒嗯了一声,找到了公共水房,把自己的那个饭盒给洗了,这才慢吞吞道,“是我未来婆婆。”
“你未来婆婆挺厉害吧?”
这让江美舒怎么回答呢?
她是挺厉害的,能把梁秋润这种厉害的人,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美舒洗饭盒,没有接话。
周围同事也开始恭维起来。
“美兰,你这婆婆都上门送饭来了,看来你和梁厂长应该也快了吧?”
“我瞧着也是,之前梁厂长还给你也来送东西。”
“美兰啊,你这往后要是爬起来了,可不能忘记了大伙啊?”
这话让江美舒怎么接。
她算是见证了真正的职场变脸,仿佛当初说她,攀高枝的不是这些人一样。
江美舒慢吞吞的把饭盒洗干净,她回头,粲然一笑,“是啊,当然不会忘记,大家伙对我好的。”
“是不是呀,黄干事?”
被点名的黄干事,几乎是一激灵,就把头低了下去,“江美兰,我可没想沾你光。”
“只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过往一笔勾销好吗?”
谁能想到呢。
当初那个谁都能够呼来喝去的临时工,一下子成为厂长爱人了。
这就是大家骑着马,都追不上的啊。
而且,听她那婆婆的意思,还嫌弃她工作不好。
“江美兰”如今是个临时工工作不好,那是不是想让她转正式工?
可是整个工会就只有十三个编制,她要是转了正式工,他们这里面的人谁会下岗?
光想想就让人恐怖好吗?
黄干事恨不得打死几个月前的自己,她做什么要去三番五次的在背后,说“江美兰”的坏话啊。
江美舒听到黄干事的求和,她安静地看着对方。
她有着一张极为漂亮的眼睛,清澈干净,但是这般直勾勾的看着人时,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压力。
明明还是那么一个人。
但是当干净的眼里眼里没有笑意时,却徒然生出了几分审视来。
这不是平日里面温和端庄的“江美兰”
这也让在场周围热闹的声音,瞬间跟着安静下来。
“美兰。”
黄干事有些惴惴不安的喊了一声。
江美舒和他们的接触实际上并不多,以前和他们接触的是她姐姐——江美兰。
江美舒没资格替姐姐原谅这些人。
临时工在单位的尴尬程度,或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以前是怎么欺负我——”姐的?
她突然问了一句。
大家面面相觑。
“对不住美兰。”
“对对对,以前是我们过分了。”
“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江美舒还是那个临时工,她也还是有个当主任的姑姑。
但是只因为她和梁秋润即将订婚,这些同事便都过来道歉了。
江美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看着众人百态,似乎也是第一次在认知,这个世界。
还是江主任出来,“美兰,你过来下。”
她看了一眼围着的众人,“都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去忙?”
这话一落,大家才散场。
江美舒跟着江腊梅走出去了,她有些不解,“姑姑,你做什么要喊我啊?”
她还没说完呢。
“不喊你,留着你在这里和他们咬嘴皮子?”
“论嘴皮子你又说过不他们,还把自己气的要死,何苦呢?”
江美舒也知道,她抿着唇,“我就是不舒服,他们以前欺负了我姐。”
她也不想原谅。
但是,她也不愿意去厂长爱人的身份,压着他们道歉。
这样,会让江美舒有一种感觉,她是和对方一样的人了。
“是啊。”
“我以前微弱的时候,还有人欺负我。”
“美舒,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当初你姐是临时工的时候,他们因为我的关系,不敢明着欺负你姐,但是暗处的嘲讽肯定是有的。”
“如今,你的位置比他们高,你也可以还回去。”
“但是美舒,我知道你的性格,就算是还回去了,你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因为善良的人,总是会过多的苛求自己。
江美舒是。
江美兰也是。
“就这样吧。”
江腊梅说,“我让他们给你道个歉,就此算了。”
江美舒也不愿意,她闷声道,“我才不要,他们道歉,我就要替我姐接受。”
“我才不要。”
这人又开始拧巴起来。
江腊梅叹口气,“你啊你啊?”
“这个性格真是吃亏。”
“这天地下哪里非黑即白的。”
江美舒抿着唇不说话,她把洗干净的饭盒放了回去。
算了,和江美舒这种钻牛角尖的人,说不清楚。
“你还是老老实实和梁厂长结婚吧,只要你站的足够高,这些人就会一直内耗,后悔,以及胆战心惊。”
这是人性。
江美舒甚至什么都不用去做,他们自然就会后悔,会恭维,会巴结。
江美舒点头。
她如今有了梁秋润这个大靠山,在工会里面确实比她姐以前舒服多了。
最起码像现在。
一般来说,那些脏活累活都是她的,但是今儿的却没人来找她。
她就像是一个关系户一样。
高高的摆在那就好。
江美舒只是做了一些她工作范围内的活,哪怕仅仅如此。
往日的李大姐都哎哟了两声,拿着一个橘子递过来,“江同志,你累着了吧,休息休息。”
江美舒看着那橘子,有些手足无措。
“就是一个橘子,不值当的。”李大姐把橘子放在她桌子上,转头就走了。
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过了一会,黄干事也来了,揣着两块桃酥,“江同志,以前是我的问题,实在是对不住。”
把桃酥放在她桌子上也离开了。
接下来都是如此。
江美舒一连着收到了五六个人的赔礼,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
江美舒看着那东西,有些头疼起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下下来,这些东西她并不打算要。
而是打算收起来,去给她姐的。
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江美舒终于磨洋工,到了下班的时间。
办公室里面还在开会。
梁秋润他们压根没有出来的意思。
江美舒在心里感叹,老梁这人真忙啊。
一下午了,连出来都没出来过,也不知道这人的膀胱憋得住不。
这厂长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姑姑,我能下班吗?”
到了下班的点,打工人江美舒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的。
江腊梅看了看时间,“今天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开会结束。”
“算了,你们都下班吧。”
大家中午都没下班,一直熬到下午的。
江腊梅这还一说,大家顿时跟脱缰的野马一样。
和江美舒道谢。
江美舒不在意地摆摆手,她也不想待了在上班的地方了。
下班之后,多待一分钟在单位,都是她对自己的不尊重。
她提着大家的赔礼道歉,便从工会办公室溜达了
出去,打算直接去找姐姐江美兰的。
她也没去正阳门城楼下去等江美兰,那边离他们肉联厂太远了。
索性直接去了沈家。
她到的时候,江美兰还没有回来。家里的沈母在做饭,见到她来,顿时有些拘谨的招待,“小江啊,晚上留下来吃个饭好了?”
江美舒知道沈家的情况。
每个月的口粮都是不够的,她要是留在这里多吃一口,沈家其他人就要少吃一口。
她顿时摆手,“不用不用,我回家吃。”
“我就等着美、舒回来,给她点东西,在和她说两句话就行。”
“干娘,你不用管我。”
这话刚落。
外面就传来一阵推着板车的声音,“妈,我们回来了。”
是江美兰和沈战烈。
江美舒一听,顿时跑了出去,“姐。”
她跑出来看江美兰,只见到江美兰立在沈战烈的旁边,沈战烈推着板车,上面放着煤炉子。
江美兰则是空手立在旁边,外面有些冷,她的脸色被吹的发白,不过看到江美舒过来的时候,江美兰还是高兴的。
“你怎么过来了?”
跑了过去,刚要拉着江美舒的手,意识到自己的手太凉了以后。
又把手缩回去了。
江美舒却不管,拉着她的手,一摸就是一阵冰冷,“怎么这么凉?”
江美兰不在意道,“吹的呗。”
“外面风大,不过我还好,沈战烈的手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