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夜风瑟瑟。
江湛北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等来高跟鞋噔噔噔的声音,缓缓抬头,就撞上莫以澜那双清明澄澈的眼眸。
“你在这里干什么?”
门锁已经被她换了,江湛北没有钥匙,自然进不去,垂眸看了眼他脚边四处散落的烟头,心想,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烟瘾变得这么重了。
“关晋琛说的都是真的?”
江湛北的声音夹带着冰冰凉凉的冷意,近看,双眼还带着血丝。
“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不等莫以澜反应,江湛北那伴随着浓郁烟草气息的唇瓣已经欺上来,炽热且滚烫,逼得她不停后退却还是逃不了禁锢。
深吻密密实实缠住她的唇舌,再收紧,连带着一股酥麻感窜过她整个身子,使不得半点力气,最终瘫软在他怀里。
“现在,你敢说跟我没有关系?”江湛北喘着气,低头亲了亲莫以澜的嘴唇,放柔了声音哄着她,“以澜,别胡闹。”
这声音,温柔地差点令她迷失了方向,这怀抱,曾经是她贪恋的城池,可这些,都不是她现在可以拥有的。
莫以澜挣脱开,扬眉冷声道:“江湛北,如果我们还想做到在这个圈子里进进出出可以打招呼的话,最好保持距离,不要发生像刚才那么冲动的事。”
“保持距离?”
江湛北冷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讽刺的笑话,不是别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莫以澜对他提出保持距离这四个字。
就像是有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心口,没有半点征兆。
白天,关晋琛所说过的话就像一个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一片空白,半点思考能力都没有。
杨妍出事之前,他跟莫以澜明明好好的,现在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忙着处理手头的工作,原本想先回国去照顾杨妍,父亲江源一通电话过来,怎么说都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但没想到,晴天霹雳还在后面。
“伤口可以愈合,但伤疤永远都在,一旦有新伤,多少都会跟旧伤牵扯到一起。”
这是关晋琛的原话,江湛北难以置信地看着好兄弟,怎么就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抢走自己心爱的女人。
“以澜,你赌气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好不容易把所有误会都说开,现在何必为了那些流言蜚语……”
“赌气?何必?”
莫以澜轻启朱唇,将这两个词语挑高了音。所有人都可以觉得她是小题大做,唯独江湛北不行,就像她可以不顾其他人的眼色,唯独忽略不了江湛北的看法一样。
“在你眼里,我还是个耍性子的人,芝麻大点的小事,我耿耿于怀了四年,仍旧跟你针锋相对。那是你江湛北不知道,我的死穴是什么,我的软肋是什么!”
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在夜风中缱绻着,路灯下,柔软的灯光遮盖不住眉眼间的冷色。莫以澜的厉声呵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量,她的难过,她的悲戚,江湛北从未懂过。
她的死穴是那个该死的命数,她的软肋,则是他江湛北。
如今,她的死穴被人紧紧踩着,而软肋,四年前重伤,如今未愈。
“你不知道我曾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所以,你不明白信任与欺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解释到最后,就连莫以澜自己都觉得没有力气了。她向来不爱跟别人说心事,解释所作所为,唯独对江湛北例外,却也是这样的例外,将她自己推进了万丈深渊。
“对你来说无所谓的,又或者可以解释的,对我来说就是解不开的死扣。”
莫以澜看着江湛北,忽而弯起唇角,黑发红唇间透着一股风情,只听见她语调一转,补充道:“可晋琛跟你就不一样了,他说他也是命数硬的人,跟我正好合适,至于你,怎么这次不怕被我克死了?”
“莫以澜!”
“怎么,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江湛北连名带姓喊的她,再加上那刻意拔高的声调,莫以澜很清楚,他正压着怒气。
“你不敢的,晋琛他敢。”
“你不爱他!”
“爱跟不爱,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
厉声反驳后,莫以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跟江湛北争辩已经耗尽她太多力气,“我很累,要回去休息了。”
“以澜。”
江湛北握住莫以澜的手不肯放,纤细的手腕,他仅仅两个手指就能圈住,还留有余地。
“可我爱你。”
莫以澜蓦地睁大了双眼,抿紧了双唇,唇线泛白。
眼眶中,有一丝晶莹闪烁着,夜色下不细看,就会被忽略。
江湛北的嗓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跟无力,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没有关系,他不会气馁也不会放弃追求,可为什么,偏偏是关晋琛。
将莫以澜重新拽入怀里紧紧拥住,脸埋在他的胸膛,鼻息间都是浓郁的烟草味,刺得她眼里一片生疼,眼眶很快就湿了。
“你能不能……”
“不能。”
闷声打断江湛北的话,顾不及头顶传来那声戛然而止的尾音里藏着多少情绪,莫以澜用力推开江湛北,转身快步离开。
她怕再慢一步,眼泪就掉下来。
她怕再晚一秒,就会被江湛北发现,她忍得有多辛苦。
直到大门关上,一室寂静将莫以澜包裹,她才发觉双腿发软无力,跌坐在地板上,从无声的颤抖到小声的啜泣再到失声痛哭,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在江湛北说出可我爱你那四个字时,她有多想炫耀一句,能比我爱你更深吗?
就算有过失望,有过误会,有过怨恨,可在这场关于江湛北的爱情里,莫以澜的姿态从未发生改变,她不能选择爱或者不爱,只能选择爱得深或者更深。
生生死死的青春里,只剩对江湛北的爱,固执,执着。
关晋琛来的时候,莫以澜还瘫坐在地板上,从包里摸索着掏出手机接听,对方的声音低沉无比:“这么晚了,你不在家?”
“我在家。”
关晋琛似乎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莫以澜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是你在门外?”
“嗯。”
挂断电话,莫以澜撑着地板站起身,差点被高跟鞋的带子给绊倒,随手脱下丢在一旁后,光着脚开门。
一见面,就是这副狼狈的样子——裙摆上满是褶皱,长发凌乱披散在肩上,妆容都哭花了,甚至下眼睑处都是睫毛膏晕开的痕迹。
“你哭了?”
莫以澜听闻,抬手抹了抹眼角的位置,看着指腹一片漆黑,有些哭笑不得:“说好的防水效果一流呢。”
“北三来过了?”
关晋琛问话还是一贯这么严肃直接,莫以澜让开身,指了指屋内:“进屋说吧。”
莫以澜鲜少在关晋琛面前失态,今天是个例外,打声招呼就上楼洗漱整理,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换成一套白色及膝长裙,黑发湿漉漉散在身后,脸上妆容粉黛未施,棱角都是清纯的细腻美。
沙发两侧,各坐一人。
莫以澜没说话,关晋琛就什么都没问,空气中只有煮水咕噜噜的声音。
“大哥,你进来的时候,遇见他了吗?”
“嗯。”
听到这个回答,莫以澜猛地闭上眼,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我以为你会先看我脸上有没有伤,或者问问我有没有被揍。”关晋琛抿着唇,长腿交叠,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扣了扣。
听他这么一说,莫以澜吓得直接坐直了身,睁大了眼睛一脸紧张:“他真的揍你了?”
“你知道的,北三小时候也练跆拳道的。”
关晋琛难得语气轻松。
“大哥……你别吓我……”
莫以澜有气无力地开口,双腿曲起抱在胸前,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茶几角,“我在想,他今晚是不是又会酗酒。”
关晋琛沉默着没回答,一双眼直直盯着莫以澜,幽深如潭。
“他在门外等了一夜,我回来的时候,地面上都是烟头。刻意不去看,可还是控制不了,当我看他那双眼里布满红血丝时,真怕下一秒钟,就会晕倒在我面前。”
莫以澜说得轻而缓,思绪连带着眼神飘向窗外,仿佛那样,能离江湛北近一点。
“我想过不顾一切的,可还是怕那些流言蜚语。”莫以澜轻笑,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射出浅浅的阴影,“我不要紧,但他不行,他是江家的继承人。”
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千百种,没有固定的对错,也没有衡量的标准。莫以澜已经习惯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她甚至可以当作没听见,但就是不允许别人用同样的话,来讽刺江湛北,还有他的家人。
“北三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你为什么就不相信,他可以处理好所有事情?”
剑眉不可察觉地轻蹙,嘴角也微微轻抿。
以前就听妹妹关町芷开玩笑地说过,莫以澜是个固执的人,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时候关晋琛还不相信,但他现在明白了——
凡是莫以澜想保护的人,就算是要她付出一切,她也甘之如饴。
“我相信他的。”
眉眼间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一片柔软,唯独嘴角浮起的那抹笑容显得尤为苦涩。
“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又或者,根本没有资格去享受他为我挡下一切的那种付出。”
关晋琛的面容终究是温和了几分,“你需要时间,而我,就陪着你度过这段时间。”
灯光下,承诺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落地有声,莫以澜抬眸看着关晋琛,努了努嘴,到最后也仅说出了谢谢这两个字。
对于眼前的男人,她所能做的就是把察觉到的微妙,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深夜的风凉得刺骨,吹在脸颊上犹如刀割一样。关晋琛找到江湛北的时候,他正颓废地靠在墙角的位置,周围是燃尽的烟头还有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你是觉得,苦肉计对她来说有用?”
关晋琛的语气就如这夜风一样冰冷,黑暗遮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阴沉,冷漠。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江湛北薄唇一挑,抬眸看向关晋琛,衬衣前襟凌乱,还有深深浅浅的酒迹,“你在这个时候,动我的人,你还真是我好兄弟。”
“不敢当。”
关晋琛走上前,锃亮的黑皮鞋在江湛北的视线中尤其醒目,尖鞋头踢走空酒瓶,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乒乒哐哐的声响。
“你就是这么爱她的?用这样的方式,经不起半点挑拨?”
江湛北浑身一震,捏紧手指,“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
关晋琛冷声道,“但我起码看得出来小五的言不由衷,你了解小五,她心里承受着的,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接连三天,莫以澜都没有去工作室上班,她把所有工作都搬到家里来做,这并不是意味着效率减半,相反,注意力更加集中。
王放看着邮箱里躺着的工作进度总结,本是一个星期后该做的事,这三天内全做完了,不得不惊叹莫以澜的速度,跟李佳奇面面相觑,不输给女人的直觉告诉他们,跟江湛北之间肯定有问题。
关町芷是在莫以澜跟江湛北发生争吵后的第三天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意外得知周雯竟然去了爱丁堡,生怕她又去乱说什么,关町芷恨不得订张机票立马飞过去,最后都还是被莫以竣拦住,说是凡事都要冷静下来,不能意气用事。
一想到自己那一根筋的大哥去到之后竟然配合莫以澜演了那么俗套的剧情,关町芷就恨不得一把刀杀过去夹在关晋琛脖子上,问他还能不能好好当兄弟了。
前有杨妍住院,后有关晋琛横插一刀,这其中多少都是因为周雯,关町芷一想到这,气不打一处来。
“小五也是你妹妹啊,你就不能拦着点周姨?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非要把小五逼到无路可退。”
面对关町芷的质问,莫以竣只是静静看她,指尖的烟头燃尽,滚烫的温度袭来,垂眸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清了清嗓子:“这一次是我疏忽,也幸亏有你哥在,不然以我妈的身子,会出什么事还不知道。在跟以澜有关的事上,她的确有失偏颇。”
“这就完了?因为你一句有失偏颇,你可知道这些年来莫小五承受了多少委屈,受到了多少伤害。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明明是一家人,可你妈怎么就容不下她。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她父母做错了什么!”
关町芷觉得很是不满,一时间言语有些激动,不过是随口说出来的快语,却令莫以竣瞳眸骤然一缩。
“她也是你妹妹啊!”
莫以竣沉默着没开口。
四年前,莫以澜在大院生活的时候,周雯是怎么对她的,大家有目共睹。
但凡开学,莫以澜的行李总是收拾得最积极,最快,寒暑假在别人看来是天堂般的日子,可在她心里,就因为周雯,变得度日如年。
“我知道你很为难,一面是你妈妈,另一面是你妹妹,可莫小五这些年受得苦还少吗?三哥好不容易亲自追到爱丁堡,眼看小五就要跟着一块回来了,你妈妈还过去掺和。”
莫以竣看了关町芷一会,淡淡开口:“你哥不也加入了?”
“……”
关町芷涨红了脸:“他那是被逼的!小五开口,他怎么会不听!”
“所以,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我们。”
莫以竣上前一步,拉近跟关町芷之间的距离,俯低了身子看她,彼此呼吸相闻:“只要北三能够稳住情绪,理智地去说服小五,你觉得,我妈的几句话还能兴起什么风浪吗?小五这时候钻牛角尖,全然是因为太爱北三,都说你们女人一旦谈恋爱,智商就变得很低,看样子一点都不假。”
“你胡说什么啊!”
关町芷怒气冲冲,扬高了下巴瞪着莫以竣,双手叉腰:“谁智商低了,莫小五这叫伟大你懂不懂,所有的苦都自己吞着,所有的伤都自己来承受。你们男人永远自私自利。”
莫以竣冷笑:“你又怎么知道,北三心里想的不是替她来承受?小五给过他机会了吗?就她那性格,迟早要把这段感情给耽误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是她哥!比你们都了解她!”
莫以竣一吼,关町芷彻底吓怕了,当即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后退几步。
见她这样,莫以竣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态度可能是有些差,摸了摸鼻尖,眼神躲闪:“我是希望你明白,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不是让女人为了他去迁就什么,委屈什么,而是想为了女人去付出什么,给予什么。小五要真的爱北三,就该放下她那脾性,才不枉北三为了她废了一只右手。”
状似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关町芷面色一怔。
“怕是莫小五一直都不知道,三哥右手受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