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傍晚时分，江之涵打车从家里赶到医院时已是汗流浃背，走进病房见杨雅瑜不在病床上，问了隔壁床的一位病人，也说不知道。

她心里一慌，几乎将整个医院走遍才在花园里找到杨雅瑜的身影，她正坐在一株大树下，微微仰着头，神色间竟带着愉悦。

江之涵轻轻上前，从身后揽住她的脖子，问道:“在想什么呢？”

杨雅瑜回过神，笑了笑说:“想起以前读大学那会儿的事。”

她好奇道:“什么事儿让您那么高兴，跟我说说呗。”

杨雅瑜想了想，向女儿谈起了学生时代的一些趣事，也首次说起了柳承志，那个至死也忘不了的男人……她原本不相信一见钟情之说，但见他的第一面，她就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爱情的动人之处在于你爱的人他也爱你，就这一眼，仿佛寻到了一生的依归，成就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只可惜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美好愿望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江之涵觉出些异样情愫，听她说到那个柳承志时声音里尽是怀念与惋惜，不由愈发好奇:“妈，你对那个柳叔叔……”

“我爱他，至今未变。”杨雅瑜坦然回答，毫无遮掩。柳承志这个人，对她乃至对女儿的意义都无比重要，以往从未在女儿面前提起，而今她来日无多，不愿再压抑自己的情感。

“……那爸爸呢？”江之涵惊讶地瞪着她。

杨雅瑜将她的手拉开，回身面对她:“我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人就是你爸爸，他想要的我给不了，这一生终究是负了他……”

这么说就是不爱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很相爱，爸对妈的好，她是看在眼里的。老妈的性子不温不火，对爸爸也是温柔软语，此时认真想来，他们之间确实少了些什么。

她追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杨雅瑜理了下她耳边的碎发，端看着她的眉眼，跟那人长得越来越像了……

江之涵见她眼含泪花，目光迷离，似乎透过自己在看别人，心中疑虑不安，不及开口相问，就听江正通的声音:“你们竟然在这儿，害我一通好找，母女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杨雅瑜笑道:“没什么，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让你下了班直接回家吗？”

“你一个人在医院，我怎么放心。”江正通来到她跟前，瞧了瞧她苍白的脸色，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江之涵见他一脸的疲惫之色:“爸，您先回去吧，今晚我陪妈，您都熬了几天了，就好好休息一晚吧。”

江正通摸了下她的头，欣慰一笑，感叹道:“小涵长大了……”言语未尽，一笑带之，低头看着杨雅瑜说:“天晚了，我先扶你回病房再说吧。”

杨雅瑜点点头，慢慢起身，他扶着她走出草坪，江之涵望着父母相携而去的背影，一时心绪烦乱，坐在花坛边发起了呆。

无知无觉间，天地间已被夜色笼罩，夜空繁星点缀，微风中，有着淡淡的花香味……她弯着腰，头埋在膝上，双臂环着小腿，整个人呈现一种类似鸵鸟的姿势，热烫的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隐没进草丛中。突然感觉有人坐到自己身边，那样熟悉的感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慌忙调整情绪，抬手抹掉眼泪，尽量用平静的口气问:“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去看了阿姨……涵涵，阿姨住院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方修彦眼中盛满疼惜，眉头因心里的焦急忧虑而微微皱着。

“对不起，我这几天都是浑浑噩噩的，忘了跟你说。”她见着他，心里似乎更难受，这几天在父母面前，她都尽量隐藏着悲伤的情绪，可不知为何一见他就再也忍不住，勉强止住的泪瞬间蓄满眼眶，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抬起手为她拭泪，动作轻柔。她的泪落得更凶，抽泣不止，一下下捶着自己的心口:“方修彦，我妈怎么会得癌症？你知道吗？我宁可生病的是我！看她一天天憔悴下去，我真的好难受……从小我就调皮，甚至到如今也让她操心，她得了肝癌，我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他猛然红了眼眶，倾身抱住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与其说些无关痛痒之词，倒不如让她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人生在世，总要面临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而这些恰是谁也左右不了的事，由不得自己做主，除了承受别无他法！哭过痛过之后，才会学着长大，才能面对更多的世事无常。

病房里，方宛心坐在床前陪杨雅瑜说话，几度哽咽难言，见杨雅瑜憔悴的面容，她刚压下去的眼泪又往外淌。打心底里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今晚她去江家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理。正纳闷时，他们家隔壁的邻居刚好才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江家出了事……若非如此，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杨雅瑜精神有些不济，却强撑着不让她看出来，淡笑道:“你怎么跟小涵一个样，哭起来就停不下来。”

方宛心低头擦了擦脸，努力平复心情抬头说:“你放宽心，好好养病，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心里有数，这些日子我也想开了，人哪都有这么一天，迟早的事。”她顿了下，似想到什么，脸色俞发暗淡:“只是我对小涵放心不下，怕她因我的事太过悲伤，这么大个人了，总让人担心。说来我这个当妈的也是失败，她脾气坏又冲动，火气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了。这样的个性总要吃亏的，这些年若非小彦在旁时时管着，她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宛心，如果我不在了，还请你跟小彦帮我多照看着些……”

方宛心一把拉住她的手:“别说这种话，让人听了怪难受的，即便如你所言，你也大可放心，小涵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拿她当女儿看待，有我在一天，就顾念她一天！再说她还有父亲，绝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杨雅瑜回握着她的手，欣慰道:“谢谢你，有你这些话我安心多了，心里也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