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雅渝跟方修彦的母亲方宛心是中学同学又是好友,两人无话不谈,十分要好。杨雅渝出身书香门第,父母皆是知识份子,自己也很争气,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但方宛心家境不好,母亲早逝,父亲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奶奶常年缠绵病塌,家中自来无甚积蓄,一家人免强维持生计,实在拿不出钱供她上大学。
方宛心的父亲没多少文化,自是深知没知识的难处,想让女儿走出深山,到外头闯出一片天地。可俗话说得好,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他想尽法子四处借钱,人家一听不是推脱就是东拉西扯,碰了无数次壁之后,他也死心了。六亲无靠,心灰意冷的方宛心早早看透了世态炎凉,不甘却也不得不放弃学业,到省城里打工挣钱。
生存的艰辛没有磨灭她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上天似乎也并不想太苛待于这个良善的女子,在她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了命运安排给她那个男人。爱情的开始总是美妙而不可思议的,但结局却无法预料,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爱上的是一名富家子弟,男子的爷爷是个厉害角色,他不接受方宛心,使尽手段拆散二人,那富家子也是个性情软弱之人,又因种种误会,两人便分开了。
分离之后方宛心腹中已有了那人的骨肉,她下不了狠心将其打掉,便生了下来独自抚养。未婚女子却带着孩子,难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她自觉没脸回老家面对父亲,只得带着方修彦在外漂泊,日子过得很清苦。
杨雅渝大学毕业后在市一家出版社做**,然后结婚生子,日子平淡,看似一帆风顺。方宛心母子辗转来到市,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友重遇,时隔多年,皆感慨万千。杨雅瑜得知方宛心母子的遭遇及难处,便常常接济他们,后来在还在自家附近为他们租了套房子。在杨雅渝的帮助下,方宛心很快在老街区开了家小餐馆,努力操持,日子虽苦,却也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江之涵第一次见方修彦,那时她六岁,他五岁,很自然的两个孩子就玩到了一块儿,方修彦年纪比她小,心智却比她成熟不止一星半点。她还只知贪玩好乐之时,他却已通晓世事,聪慧乖巧惹人怜爱。小小年纪帮着方宛心干活,洗碗切菜,样样都能干,相貌又生得讨巧,白白嫩嫩的可招人疼,谁见了这孩子都说将来必有出息!可是谁又能料到一场噩运降临到这个小男孩身上,差点毁了他的一生……
江之涵对四五岁时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让她记忆最深刻也最害怕的就是方修彦的腿被滚油烫到的那天。七岁之前,他的腿还是好好的,他陪她玩闹,陪她在巷子里疯跑……
那日在方宛心的小餐馆里,她吵着要方修彦陪自己玩捉迷藏,他那时已上了一年级,而她因为户口本上的年龄比实际要小一岁,所以晚了一年上小学,正好赶上跟他读一个班。为此她郁闷了,常仗着自己比他大,要他凡事都唯她命是从,可居然跟他读一个年级,她威性何在啊?于是乎便把火气撒在无辜者方修彦身上,她憋了一周没搭理过他,那是她的极限。
孩子心性总是天真单纯,郁闷一阵也就没事了,该玩还玩,该闹还闹,于她而言,玩闹之心消停不了几日。那是她继一周后第一次来找他玩,他不愿再惹她不快,实在拗不过,又见店里没什么客人,便放下未完的作业陪她疯跑。
她东蹿西跳,手舞足蹈嘴里喊着:“快来抓我呀……”一边喊一边蹿进逼仄的厨房,而他尾随而至。
厨房的灶台比较矮,她不知怎的碰到了煤炉上的锅,锅里熬着一大锅翻着热浪的油……他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大喊:“涵涵!”
她手被烫到,又听他这声惊喊,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眼看着那锅油将要翻倒,他猛地将她推开。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待回神之后只听见方修彦惨叫的声音,撕心裂肺的非常骇人,她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吓傻了似的。
正在后院洗菜的方宛心听见儿子的惨叫声,慌忙跑进厨房,见方修彦躺在一地冒着热气的油中,面色惨白,已陷入昏迷。她目欲脱眶,惨叫一声,冲过去抱起他就往外跑……
方修彦的全身多处烫伤,烫得最厉害的是左腿,肌肉坏死,伤到骨头,当时情况十分危急,为了保命,医生建议做截肢手术,方宛心抖着手签了手术同意书。
杨雅渝陪着方宛心不停安慰,而方宛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灰败,死命拽着杨雅瑜,犹如抓着救命稻草般的绝望无助:“雅渝,小彦以后可怎么办哪!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成了残疾,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我怎么就没看好他呢……”她哽咽着掩面痛哭,悲泣的模样让人不忍目睹。
八岁的江之涵傻站在一边,她不明白什么是截肢,更不懂这样的变故对方修彦意味着什么,见方宛心哭得声嘶力竭,她年幼的心中只觉得非常害怕,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杨雅渝将她拉进怀中安慰,她却哭得更凶,似乎唯有像方宛心那样痛哭流涕才能缓和心底犹无底洞一样的恐惧之感。
江之涵每每回忆那天的情形,就觉得快被负罪感与内疚感压得窒息,她一直没有说出那天的具体情况,她不敢说是因为自己才害方修彦丢了一条腿。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负罪感也与日俱增,出于内疚,她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从不会嫌他麻烦。她比他虚长一岁,小时候常以此为傲,说要做个好姐姐,照顾他一辈子。若因这儿时戏言所承诺的“一辈子”,便折去他原本可以遨游天际的羽翼,那她真是罪孽深重!
午饭时间,饭堂里的人很多,闹哄哄的吵得人头晕,江之涵左闪右躲端着两个饭盒走到一个角落,满头大汗地坐到方修彦旁边的空位,喘着粗气:“一到吃饭的点,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说着利落地将饭盒打开推到他面前。
他瞧见她额上的汗,从兜里掏出帕子帮她擦拭,她不以为意,摆摆手将自己的饭盒打开,颇为满意地看了看菜色。笋干炒肉,虽然肉丝几不可见,不过人要是饿了,就算白米干饭也是人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