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逃离莫斯科(2 / 2)

因为拉着窗帘,白天房间里也光线昏暗,杜沧海一刻也没放弃自救逃生的可能,他先是轻轻地擎着手腕,在墙上一下一下地蹭着绳子,倒不指望墙能把绳子磨断,但他知道,只要他不停地蹭,绳子的结就会松,只要把捆他手腕的绳结弄松了,他就有办法借助墙的力量把绳子从手腕上撸下来。

好在劫匪基本不进这个房间,只偶尔的,把一块黑列巴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是怕他万一饿死了,就勒索不着钱了。光头党还是很讲信誉的,只要给钱,他们立马就放人,而且毫发无损地放,当然,光头党这么干,也是为了积累口碑,要是交了赎金,却赎不回活人,或是放出来的人伤痕累累,再绑了人,谁还花钱赎?光头党们的规矩,杜沧海早有耳闻,倒不怎么怕他们。最怕的是如果丁胜男不交赎金,光头党说撕票也真能撕,在江湖混,也是要立威的么。

杜沧海的不安,来自于深知丁胜男的脾性:现实。

自己都要扔下她回国了,在她心里,还值不值五百万卢布?杜沧海心里没底。所以,他必须积极自救。

因为没回家睡,第二封勒索信,丁胜男也没看到。

但好在,杜沧海不需要她看到了,因为在第二天午夜,杜沧海终于蹭开了手腕上的绳子。他活动了几下手腕,解开捆在脚腕上的绳子,活动了一下因捆绑太紧而麻木了的脚,爬到窗前,掀开窗帘,发现窗上的玻璃虽然没了,他却钻不出去。窗户是钉死的,推不开,他晃了几下,估计能踹开,但又怕惊动外屋的光头党,就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几个光头党正在喝酒,杜沧海心里一喜,想,就目前的情形,只有他们喝醉了,自己才有机会逃出去,就悄悄坐回去,佯装还被绑在那儿的样子,等待时机。

可这一等,就睡了过去。

等他睁开眼,从窗帘缝隙里看出去,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一想光头党定然也睡醒了,光天化日下八只眼睛盯着他呢,肯定又没法逃了,最要命的是万一光头党发现绳子开了,肯定会重新捆,还会捆更结实,这么想着,杜沧海就懊恼得恨不能打自己一顿。

他轻手轻脚地爬到门口,贴在门上听外面动静,奇怪,竟然悄无声息,既没人说话也没有鼾声。

杜沧海想,既已这样,索性豁上了,就四处踅摸,看见窗帘下面有根废弃的椅子腿,就想去拿过来当冲锋的武器用,可竟没站起来,脚下软绵绵的,小说里说的软脚蟹,大概就这样吧,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像团棉花!杜沧海当自己两天没吃饭饿的,就这体力,就算有椅子腿当武器,也打不出去,外面四个光头党呢,就从桌子上摸过大列吧干啃。

竟抬不起手,他努力蹭过去,爬在凳子上啃,竟连嚼的力气都没有,一口大列巴差点把他噎死,杜沧海觉得不对,又爬到窗口,把脑袋探到窗帘外,对着窗上的破洞,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舒服多了。

他懒洋洋地依在窗台上,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力气又一点点回到了身上,突然,他一个激灵,连手里的大列吧都要扔了!

煤气中毒!对,煤气中毒就这样,吴莎莎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奶奶晚上睡觉前炉子没封好,就煤气中毒了,幸亏邻居发现得早。事后,吴莎莎和他说过煤气中毒的感觉,心里很明白,但就是全身没力气,想干什么也干不了。

杜沧海心里一阵狂喜,如果是煤气中毒,外面地个光头党中毒一定比他深,因为他们离煤气源近,再就是,这是冬天,他们肯定选了密封保温好的房间待着,而他中毒不深,还要归功于窗上的玻璃没了。

这么想着,杜沧海胆子就大了,稍微一用力,推开了一点门,就见壁炉里堆着的硕大煤块还没烧完,看来,罪魁祸首就是它了。再去看四个光头党,坐在椅子上那个,脑袋已经垂到胸口了,三个歪在沙发上的,早已面无人色。杜沧海忙去推开两面的窗户,又去试了试几个光头党们的脉搏,坐在椅子上那个已没脉搏了,沙发上的三个脉搏微弱,他的大哥大还在茶几上,忙一把抄起来就往外跑,跑出去五六十米,能看见人了,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就放慢了脚步,想想三个尚有脉搏的光头党,于心不忍,就打了报警电话,可又说不明白,就拦了一个过路的俄罗斯人,拉着他进了屋子,指给他看看东倒西歪的几个光头党,就明白了,跟警察说了情况,把大哥大还给杜沧海,并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杜沧海没等警察,因为知道,警察来了,不但要问东问西,还得要求他配合调查,现在,他什么心思也没有,只想赶紧回国,离开这个地方。

杜沧海回到家,见劫匪送来的两封勒索信还在地上,突然觉得黯然,就捡起来,一条条撕了,扔了,又把公寓收拾干净了,尤其是自己的东西,哪怕一只破袜子,也收好丢到垃圾桶里了。好像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曾有他这么一个人来过。

或许,这就是他和丁胜男在彼此世界里的样子吧?深情过,参与过,最终无痕于岁月。

他想过给丁胜男留张封信,说明一下自己这两天的遭遇,又觉得很无谓,就拖起箱子走了。

3

家宝已经上初中了,学习成绩不好,杜建成说管不了了,经常逃学泡网吧打游戏,训他,他振振有词,说杜建成不懂,打游戏将来也是职业,帮人打游戏升级,卖装备,都能挣大钱。杜建成认为这都是不学无术的无稽之谈,恨不能让杜天河发道文件,把街面上的网吧全给关了。

杜沧海痛心疾首,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些年虽然赚到了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钱,可是,他婚姻破裂,孩子教育失败……

那天晚上,就问家宝,如果他从今往后待在家里陪他,是不是可以把游戏戒了?

家宝说能。

杜沧海说:好,从今往后爸爸每天都接送你和妹妹上学放学。

杜沧海丹东路的房子虽然大,可好空了好几年,想住进去,怕是要彻底收拾收拾才行,刚回国,杜沧海总觉得疲乏,就先在父母家凑合着,也知道了很多事。

王丽丽判了缓刑,但被单位开除了,受了很大打击,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的,李向东很愧疚,觉得自己把她毁了,也没和吴莎莎结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示自己也在接受惩罚,内心才能稍许安慰,吴莎莎理解他,就这么一直和他同居着,听说日子过得很苦。

但杜沧海觉得他们很幸福,两个良心上背负着债务的人,在一起,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当一男一女相依为命的时候,才能真切体验到爱的存在。爱,不过是相互需要。虽然他和丁胜男在俄罗斯,看上去也是相依为命,但他知道,不是,他们只能算是寂寞男女的相互安慰。

所谓安慰,就像肉体不适去做的按摩,都是暂时的抚慰性缓解,一旦肉体过了不适阶段,就可以断然放弃。

他去大狮子家坐了坐,大狮子还那么胖,但剃了光头。

杜沧海觉得他还是留着大狮子头好看,威风。大狮子就笑,说:要那么威风干什么?我又不是黑社会手下的小弟,靠咋呼人过日子。

话里似乎还有很多话,杜沧海知道大狮子是在暗示,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风风火火的大狮子了,更不是那个口口声声喊他老大的大狮子了,他,有了身份,尽管他把一身范思哲春装穿出了地摊仿货的气质,使他看上去很像一心想炫富的烤串摊主,但一点也不妨碍他觉得自己有行业老大的派头。

坐了一会,也没多少话说,杜沧海起身告辞,杜溪说她从饭店叫了菜。杜沧海说不了,妈在家准备了。

说起父母,杜溪就嘟哝了说,她想把父母接过来住段时间的,可父母说要帮他带家宝和家欣,离不开。

杜溪说的时候,有怨气,好像在怪杜沧海自己把日子过乱了套,连累着年迈的父母跟着一起受累。把杜沧海一阵愧疚,说这就把丹东路的房子打扫打扫搬回去,让父母安享晚年生活。

回父母家时,在楼梯上遇到了郭俐美,她沉着脸,好像刚和谁吵完架,杜沧海和她打招呼也不理。

回家一问,才知道郭俐美和杜甫刚刚吵完架,到公婆这边告状来了。杜沧海就奇怪,说跟儿子有什么可吵的?赵桂荣说,去年,杜长江从国货下岗了,郭俐美内退,两人工资加起来不到四百块钱,杜甫呢,白白取了这么一好名,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说是喜欢做饭,考不上普高,就进了烹饪学校,为了买上课用的材料和郭俐美不知吵了多少嘴。人说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到他们这儿,就是哀了一家子。刚才就是杜甫学校有西点课,家庭作业是回家烤西点。杜甫想买个烤箱,郭俐美说没钱,不给买。杜甫说这些年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全让郭俐美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没收了,让郭俐美还给他。郭俐美不给,杜甫摔门走了,郭俐美以为他到公婆这边了,就过来看看。

赵桂荣叹了口气,说:什么过来看看,你二嫂这是过来给我和你爸下通知的,你孙子又要烤箱了。

每当杜甫要什么,他们不给买,郭俐美就会跑过来告状,告状目的不是为了让公婆帮她收拾杜甫,而是让他们知道杜甫需要什么。然后,杜建成两口子就会一边叹气一边顺应了郭俐美的心愿,把杜甫想要的,买回来,让杜天河给送去。

杜沧海怔了一会,说我给买吧。

第二天,去商场买了烤箱,给杜长江家送去。

杜甫没烤箱做实践作业,正在家生闷气。杜长江拿着晚报勾勾划划地研究福利彩票,爷俩谁也不搭理谁。杜沧海问二嫂去哪儿了。

杜甫说去教堂做礼拜了,自从内退,郭俐美就皈依了基督教,很虔诚,除了做礼拜,还经常传教,为了哄她高兴,杜长江和杜甫先后受了洗,但没她虔诚,经常找借口不去做礼拜,所以,杜甫说别人家周末是休息日,他们家周末是爆炸日。

郭俐美会因为他和杜长江周末不去教堂而大发雷霆,宛如炸弹。

杜沧海趁杜甫去厨房忙活的时候,悄悄拿出两万块钱,塞给杜长江,杜长江面露尴尬,怕烫似的把钱扔到茶几上,说:沧海你这干什么呢?我不缺钱花。

杜沧海知道他要面子,就说知道你不缺,可这几年我没在家,父母多亏你照应,你总得让我也表达表达心意吧。说着,拿起钱,又塞杜长江手里:你要不拿,我心里也不安。

杜长江脸很红,好像被逼没办法了似的,把钱揣口袋里,小声说:真没想到,时代变化这么快。

杜沧海说是啊。当初他决定做生意,无非是为了快点把家里的债还上,没想到还成了顺应时代潮流了。杜长江讪讪说:当初要不是你嫂子拉着,我也下海了,我们家今天也不会这个样子。

杜沧海虽然点头,但知道,就算时光倒退十几年,没郭俐美拦着,杜长江也不会辞职下海做生意。性格即命运,杜长江虽处处表现得很要强,事实却是贪恋眼下的小安逸小繁荣,胆小如鼠。

快十一点了,杜长江去翻腾冰箱,要留他吃饭。杜沧海起身告辞了,说要去看杜天河。杜长江这才如获大赦似地松了口气。看着他翻出来放在灶台上的东西,杜沧海心里一阵阵的难过,那刀鱼,比指头宽不了多少,虾也发黑了,都不知冰多长时间了。

杜天河还是老样子,上班,下班,去墓地陪米小粟看会儿日出、说会儿话,有时间了,也会和米小樱聚聚,一起说说米小粟,就好像,他们一说,米小粟就活过来了,活在他们的回忆里,语言里,以及他们在一起说话的空气里。

4

青岛虽然是故土,可离开了几年,已有些隔膜,杜沧海打算回来蛰伏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闲来没事,回了趟即墨路。

十几年来,即墨路几乎是整个山东零售业批发的集散地,生意好得很,政府觉得这么大一市场,还散在马路上,影响周围交通,也影响了周边居民的正常生活,起意要改造即墨路小商品批发市场,就把即墨路东侧的人防工程改造了,上下三层,有电梯,让大家退路进室,可有的人不看好退路入室的市场前景,就不干了。

新的即墨路小商品地下批发城,杜沧海也去看过,干净整洁,也现代了很多,但不知为什么,觉得缺少了点什么。转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回了家,才想起来,缺的是原先那种野草一样的勃勃生气,重新规划后的即墨路小商品批发市场,像把野草给盆栽了,即使野草想蓬勃,也失去了原始的野生环境。

杜沧海心里很萧索,觉得即墨路像破败而回不去的故乡,从此以后,和他的关系,只剩了回味和怀念,再也不会有实质的联系了。

丹东路的家,杜沧海原本想收拾收拾卫生就带着家宝和家欣搬回去,可回去一看,几年没住人,已朽败得不像样,地板都翘起来了,就想重新装修,又怕装修噪音吵着夏敬国,就下楼敲门,想跟他打声招呼。开门的却是个陌生人,杜沧海就愣得很,问他是夏敬国什么人。

那人说什么人也不是,房子是他从夏敬国手里买的。

杜沧海还记得夏敬国跟他说这房时的满意神情,说打算和女一号在这儿养老送终了,怎么就给卖了?就问夏敬国为什么要卖房子。那人说好像是炒期货炒得倾家荡产了吧,就把房子卖了。

杜沧海问他知不知道夏敬国搬哪儿去了,那人说不知道。

第二天,杜沧海又去即墨路找几个和夏敬国相熟的老人,才知道夏敬国在期货市场上赚了几笔后,就胃口大开,把公司股份都变现投了进去,结果全赔了。

夏敬国最穷的时候,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以前日子过那么风光,一下子狼狈成这样,不好意思说,就找即墨路的老朋友,闲聊一会,聊到快傍晚了,就突然想起来一样,一拍脑袋,说老婆让买菜,忘带钱包了,跟朋友们借个三百二百的。一开始,大家谁也没当事,可时间久了,市场上的老朋友们都被他借遍了,从来没还的时候,就有人纳闷,以夏敬国,不至于啊?就打听他怎么了,才把夏敬国破产的事打听出来,念在大家都同在即墨路这条海盗船上风里来浪里去熬过苦的情份,也没人去戳破。夏敬国再来,就会有人招呼个临时牌局,打几把扑克,让他赢个一百二百的,回去和女一号过几天日子,免得他临要借,还张不开口。夏敬国也是个聪明人,时间一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消人说,自己都不好意思来了。把丹东路上的房子卖了,卖了五十万,又花十来万在人民路买了个一居室,和女一号搬过去了。

杜沧海听得唏嘘不已,要了地址,第二天买了礼物就去了。

一看是他,夏敬国就笑了,说: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我还当你让俄罗斯姑娘给收了呢。

几年不见,夏敬国老了很多,灰的黑的白的头发掺杂在一起,格外显老。杜沧海差点没忍住泪。夏敬国故做一副大剌剌的样子,说:看看你这熊样,我这不好好的嘛。

说着,把女一号从房间里推出来,和杜沧海打了招呼。

女一号比前几年好点了,手,微微能动了,说话杜沧海勉强也能听懂了,冲他笑,叫他:小杜,你回来了啊?

杜沧海叫了声阿姨,和她寒暄了两句,见她说话很费力,怕她累着,就专注和夏敬国说。

夏敬国泡了杯茶递给他,说没好茶,让他凑合着喝。杜沧海就笑,说跟在火车上睡过好几年地板的人说什么凑合不凑合,咱都是有福能享,有罪也能遭的人。

夏敬国点点头,但脸上还是有惭愧之色,喃喃说,当初如果能听杜沧海的劝,也落不到今天。杜沧海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就抬头看房子。

夏敬国说这房子虽然地角没丹东路好,但生活方便,过了马路就是小村庄市场,还有利群超市,最关键的是离海慈医院近,他们一年比一年老了,他还好,万一女一号有点风吹草动,他得考虑在不叫救护车的情况下,自己也能把她推到医院。

他说话的时候,女一号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脸红红的,眼里有隐约闪烁的泪光。

其实,杜沧海也很感动,他也想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死心塌地地对她好,呵护她,可又一转念,如果女一号不是因为摔瘫痪了,丈夫对她不好,夏敬国对她的那些好,她有机会知道吗?就算有机会知道,她屑于领这份情么?

命运的刻薄之处,就是你不能换一种环境假设,否则就是稀里哗啦地坍塌,毫不含糊。

杜沧海问夏敬国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夏敬国说你要有时间,就开车拉我们去看看海吧,人民路离海边远,他也不再年轻,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推着女一号走十几公里去看海再走回来了。

杜沧海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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