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河语气诚恳,杜建成老两口犹犹豫豫地信了。末了,赵桂荣才提起何春熙,问他到底怎么想的。杜天河说没想过。赵桂荣就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都三十大几了,也该想了。又替何春熙说好话,人家真心实意地等了这么些年,他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也该捂热了。
家里正多事之秋,杜天河不想惹母亲生气,就说您容我好好想想。
赵桂荣说麻利点想,都这么大了,家里有个大龄单身的儿子,街坊邻居都盯着的,背后里说啥的都有,赶紧把婚结了,也能让人省不少八卦口舌。
杜建成又问起杜沧海的事。杜天河说他和梁所长一天通好几个电话,正努力协调。
努力协调,就是正在办,至于能不能办成,谁也不能打包票,这些,杜建成知道,所以,心里惴惴的,当杜天河说局里给他提正科了,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要以往,他至少得多喝两杯酒,滋润润地上街找人杀两盘棋。可小儿子前路未卜,吃饭都没滋没味的,哪儿还有心思下棋?
3
那段时间,吴莎莎的日子,每天都是在刀尖上跑步,还是赤着脚,每跑一步,都鲜血淋漓,锥心地疼。
本来,她只想通过孙高第把杜沧海捞出来,没想和孙高第长久,可是,孙高第用提着酒上门认未来老丈人的方式,把她和他睡了的事实大白于天下,让她纵使想回头,也没有路可走了。
现在,她几乎不敢踏上挪庄那片土地,每回一次,街坊邻居的眼神,都刀子似的往她身上剜,还是带着毒汁的刀子。尽管杜沧海被派出所带走了不光彩,可她在杜沧海被抓的当天就投靠了孙高第,才是真正的道德败坏,败坏到了任何人都不需要掩饰对她的鄙夷。被大吴赶出来的第五天,她下班回来拿换洗衣服,大吴不在家,因为换了锁,她进不去,就在门外等,满院子的邻居,没一个和她说话的,她甚至听见有人说门风这东西,真是不服不行,一辈一辈地出啊。
因为奶奶在解放前操的是皮肉生意,杜沧海一出事她就委身于孙高第,在街坊邻居看来,就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家传本性,终于暴露无遗,没人往她是为了杜沧海才这么做的上去想。
她背对着院子,脸对着自家紧锁的门,尽量避免和别人有目光接触的尴尬,可还是能感觉到背上落满了苛责中夹杂着鄙夷的目光,让她犹如背负针毡,连站在这儿的脸都没了,就低头转身了。
走到胡同口,遇见了买菜回来的赵桂荣。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站住了,张了张嘴,大姨没喊出来,眼眶就湿了。赵桂荣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抬手就打了她肩一下,哭了,说:莎莎啊,你落井下石也不用这么快啊,大姨哪里亏待你了啊?
吴莎莎的泪水夺眶而出,哭着语无伦次地说:大姨,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是为了沧海。
赵桂荣却推了她一把,毫不留情地,就好像往日胜似母女的情分,都随着这一把被推了出去,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眼:莎莎,你要是还知道要脸,从今往后,你就别再提沧海,就当你这辈子不认识这么个人,他也不认识你。
吴莎莎肝胆俱碎,说:大姨你要这么说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赵桂荣冷冷地说:我要是你,早一头扎海里去淹死算了。
说完,赵桂荣就走了,头也不回。吴莎莎在他身后喊:大姨,等我把事办完了就死。
赵桂荣还是没回头。
那天傍晚,吴莎莎在栈桥的围墙上坐了半天,心灰意冷,但知道不能死,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得先保杜沧海平安无事再说。
孙高第被他妈赶出来的当天晚上,因为没地方去,就带着吴莎莎去了录像厅,那时候,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开满了录像厅,不大,二三十平方,摆几排折叠椅,专放打打杀杀的港台电影,几毛钱就能看个通宵。
在乌烟瘴气的录像厅待了一夜,吴莎莎差点被二手烟熏死,第二天一早,两眼乌青地从录像厅出来,孙高第心疼得要命,当天连班也没上,东窜西跑一天,跟朋友借了套房子,在大光明电影院楼上,一居室,客厅不大,卧室朝阳,但隔音效果不好,睡着睡着就会被午夜场电影音效吵醒。
因为心事重重,吵醒了,吴莎莎就睡不着,依在床头上想以前、以后、各种可能。迷迷糊糊中,孙高第要知道她醒了,也会伸手来摸她,或者,把她压倒,强行往她身体里闯。
她很烦,但不吭声,好多时候,孙高第像一头亢奋的驴。而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灵魂出窍,只丢了一具躯壳在床上。
气喘吁吁的孙高第就拿手去挡她的眼,要不就去吻她。
她和杜沧海接过无数次吻,每次都荡气回肠,杜沧海的唇一碰到她的唇,她就能感觉到电流在身体里的流窜,可孙高第的吻她的时候,就完全没感觉,甚至讨厌,觉得脏、恶心,那种你吃着吃着饭,有人往你饭碗里吐了口唾沫的恶心。
杜沧海曾经和她开过玩笑,说接吻就是相互吃口水,因为爱杜沧海,所以,吃杜沧海的口水她甘之若饴,她不爱孙高第,孙高第的口水就是陌生人吐到她饭碗里的口水。
她每天都问孙高第,杜沧海的事怎么样了。孙高第也会耐心地给她讲今天是怎么去找姐夫了,姐夫又跟他讲了什么,细致详实,吴莎莎也知道他没骗自己,因为撒谎编不了这么周全。
这天夜里,吴莎莎又醒了,孙高第迷糊着又爬了上来,一边动一边两手捂着她的眼,吴莎莎把她手拿开了,直直地看着他,说忘了问了,你姐夫今天说什么了没有?
孙高第很沮丧,停了下来,说:莎莎,能不能别在这时候问这事。
吴莎莎说:我突然想起来了。
孙高第就哭丧着脸说:这时候你怎么能想这件事?
吴莎莎说: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和你做这事的。
孙高第一脸错愕地看着她,从她身上翻下来,依着床头坐了一会,去拿了支烟,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地抽。说:莎莎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和我在一起,其实你挺不甘心的,你是不是恨我堵死了你的后路?
吴莎莎没说话,把睡裙拽下来,盖住裸露的下半身。
孙高第说:如果你是丁胜男,我早就生气了,说不准还会打你。
吴莎莎说:我不是丁胜男。
孙高第好像很无奈,说:好吧。
也是因为这,吴莎莎后来才明白了一件事,人在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变得心狠而坚硬,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内心最温柔的柔软就启动了,你爱的那个人,你永远都不舍得他痛苦难过。
吴莎莎满心满肺都是杜沧海,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杜沧海知道她和孙高第这样了,会怎么样?一定很生气吧?单是这么一想,心脏就痛得抽成了一团,是的,她爱杜沧海,这毫无办法。孙高第大约也知道吧,以他的力量,不可能把杜沧海这棵在吴莎莎心里生长了二十几年的大树连根拔起,他要慢慢来,要真诚,要用心,要抱着捂热一块石头的心情,慢慢捂热她。所以,就说今天中午又去找他姐夫了。
吴莎莎看着他,等他说结果。
孙高第说是好消息。
又卖关子似地不说了,沉默地抽了一会烟才说:因为是好消息,我不愿意告诉你。
吴莎莎的心里,刷拉一下就亮了,起来,跪在床上,像打听远方孩子消息的母亲一样热切地盯了孙高第,让他说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孙高第说中午去市局,和姐夫一起吃的中午饭,姐夫答应帮他想办法,争取最多给杜沧海弄个卖私,算不上犯罪,拘留几天,没收所得,就放出来了。
吴莎莎高兴得眼泪刷刷地往下流,说:真的吗?
孙高第说我骗你干什么?说着,又要拉过吴莎莎往身底下压,吴莎莎往后闪了一下,说:孙高第,如果你骗了我,我就在你家门口上吊自杀。
孙高第心里一惊,说:我骗你干什么?你要上吊自杀了,我也自挂东南枝。
说着,硬把吴莎莎拉过来,压在身下,闯进去。吴莎莎又问他姐夫说没说杜沧海什么时候放出来。
孙高第就拿嘴去堵她的嘴,含混着说这时候,别提他。吴莎莎也觉得自己有点欺人太甚了,就没再吭声。
其实,孙高第真去找他姐夫了,但姐夫让他别管,说这次打击走私犯罪是全国行动,杜沧海是撞到枪口上了,除了即墨路工商所的梁所长,谁也不敢贸然凑上来替他挡这子弹,让孙高第踏踏实实上班,别给他添乱。
孙高第就问梁所长为什么要替杜沧海档子弹。他姐夫说大概就像名帅爱将才吧,觉得杜沧海是能人,不应该就这么毁了。孙高第哦了一声,问那天到底从杜沧海家拉出了多少钱?他姐夫没说,只说说出来能吓死他。他就不问了,但心里的酸,一浪一浪地往上涌,忽然觉得,被拘留的杜沧海是条被囚禁的龙,而自己,虽有自由,也不过是头拥有无用自由的猪而已。挺不是滋味的,又想到了吴莎莎,如果不是为了杜沧海,她这辈子,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不是滋味就变成了难过。
想想杜沧海很快就无罪释放了,孙高第就忐忑不安。因为这意味着他对吴莎莎来说,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虽然他对吴莎莎的利用价值并不存在,但好在他还能利用杜沧海还关在里面、他姐夫是刑警队的、正在煞费苦心地营救杜沧海骗住她。
一旦杜沧海出来,他还有什么谎言可编?
这么一想,就凄惶得很,只能加倍地对吴莎莎好,希望她也能感觉到这份好,并因留恋这份好而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上班去送她,下班去接她,夜里搂着她,赌咒发誓要让她过上比和杜沧海在一起好一万倍的日子。吴莎莎不说话。
如果孙高第逼着她一定说点什么,她会默默看他一眼,说说过了。孙高第说没听见。她就说在心里说过了。孙高第问她说了什么。她说不告诉你,孙高第就缠磨她,她还是不说。
她不想告诉孙高第,她在心里默默说过的是:如果没有爱,皇宫不过是座豪华坟墓而已,如果有爱,粗陋的山洞都是人间天堂。
4
那天下班,吴莎莎走出盐业公司,看见孙高第骑着他的日本进口摩托车歪在盐业公司门口。见她出来,脚下一蹬,滑过来,拍了拍摩托车后坐。吴莎莎本不想上去坐,可孙高第一脸严肃,压低了嗓门说有事要跟她说。
吴莎莎问什么事?
孙高第说:杜沧海的。
吴莎莎就上了摩托车,孙高第带她去劈柴院,到火锅店要了个情侣间,让吴莎莎等着,他去点菜,点好了,菜也上齐了,才看着吴莎莎说,今天中午姐夫又来找他了。
吴莎莎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孙高第好像在拿捏怎么说才合适,抿了一口饮料,说:我妈去找我姐夫了,把咱俩事说了,我姐夫说你耍我,是为了杜沧海的事利用我。我妈的意思是你们挪庄那边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多不要脸的事都能干出来。
见吴莎莎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孙高第忙说这是他妈和他姐夫的意思,不是他的意思,他们怕他被人利用了,落个鸡飞蛋打他们倒不怕,就怕他太认真了,最后受不了打击。
吴莎莎承认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可自尊上感觉还是受了伤害。是的,她没打算和孙高第长期相处,就算杜沧海不要她了,她也不想,可今天,孙高第给点到了明处,这是要干什么?不想帮她捞杜沧海了?吴莎莎突然就有种自己千般妙计却被人带到了坑里的上当受骗感,眼泪就掉下来了,说:孙高第你什么意思?我和你都这样了,你再说不帮沧海了,你还算个男人吗?
要不是你来求我,说真的,莎莎,我还真不想帮杜沧海,凭什么?无亲无故,他是我情敌,还戳碎过我一个蛋,我得高尚成什么样才能帮他?可是,因为你,这些我都不提了,但是,今天,我就要你一句话,杜沧海出来以后,咱俩怎么办?
吴莎莎擎着两眼泪,说:你想怎么着?
孙高第说:我跟我姐夫说了,我妈怎么想的,随她便,不该我事,我就是喜欢你,如果你发誓杜沧海出来咱俩还在一起,按部就班地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没问题,杜沧海我继续让我姐夫帮着捞,可你要说杜沧海出来,咱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对不起,莎莎,这傻我不犯。
吴莎莎歪着头,看着窗外乌青的阴天掉眼泪,慢慢点点头,说:我发誓,杜沧海出来,我也不理他。
和我在一起。
吴莎莎使劲点了一下头。
和我结婚?
吴莎莎又点头。
孙高第拍了一下桌子,说:结了,你等我一会,我这就给我姐夫打电话去。
说完,孙高第就出去了,过了十几分钟,回来了,一屁股坐下,看看她,拿起饮料给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拿起自己的杯子碰碰她杯沿,吴莎莎不情愿地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脸看着窗外,慢慢喝。
孙高第说:莎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吴莎莎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很卑鄙。
孙高第就愣了一会,又好像明白了似的,笑着点点头,拿起筷子,夹起羊肉放进滚沸的锅里,说:负负得正。
其实,今天中午找他的根本不是姐夫,而是大姐。
孙高第为吴莎莎和亲妈断绝关系,这让孙高第他妈严重受挫,却决不投降,发动了三个女儿,对孙高第进行轮番轰炸。因为孙高第曾托姐夫帮着捞杜沧海,被大姐从中套出了他和吴莎莎好的原委,把他骂了一顿,说他脑子缺,吴莎莎为了捞杜沧海都能委身于他,想想行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等杜沧海出来,吴莎莎还能理他?
孙高第也知道大姐说的是实情,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就说如果杜沧海出来了,吴莎莎就和他分手,他就去跳海!
大姐说他没出息!一个大男人,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你要真喜欢她,就得想办法拿住她!孙高第问怎么才能拿住吴莎莎。
大姐就跟孙高第交了底,她问过老公了,杜沧海的案子没什么大事,拘留满十五天就放出来了,但是,人是即墨路工商所梁所长捞的,和孙高第姐夫没半分钱的关系。大姐就说,如果孙高第想娶吴莎莎,在任何时候都要一口咬定,杜沧海是他托姐夫捞出来的,以后怎么办?吴莎莎必须在杜沧海出来之前给他表态,否则,人他就不捞了,籍此把吴莎莎给吓唬住了。
孙高第照大姐教的演了一番,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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