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十二年,小暑。
这日午后,田荀忽然求见。
他是程明安父亲的幕僚,大将军府被查抄时,他曾被廷尉府带走,审问过后没有发现问题,就放了出来。
田荀的家人多年前全都死在彭城之乱,他已年过五旬,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便又回到了程家,这一年多来帮着管家料理程家的部分日常事宜。
作为父亲信任的幕僚,他的才能毋庸置疑,现在屈居管家副手一职,却没有任何不耐烦,还是过去仔细谨慎的样子,明安为此心中对田荀是另眼相看的。
他过来的时辰,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满头大汗,脸色潮红,整个人气喘吁吁的,仿佛是从哪里跑回来的一样。
程明安先吩咐青衣端一碗凉茶上来,然后才好奇地问道:“田先生,这是怎么了?”
田荀接过青衣递来的凉茶,一饮而尽,长出了口气后,才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让四小姐见笑了,我……发现了府中有些异常,在思量怎么告诉四小姐,一不留神,在太阳底下站的时间有点久了。”
明安一顿,脸上笑意淡去:“往日父亲总是称赞先生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今日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让先生都惊慌失措了。”
田荀有些犹豫,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实在是发现的事情过于匪夷所思,才让老夫乱了心神。”
明安脸色变得肃穆:“先生不妨直说吧。”
“事关重大,还请四小姐屏退左右。”
青衣听闻,看向明安,见她点了点头,青衣便出去了。
田荀沉声道:“原本昨日我应该待在府里的,只是闲来无事,就临时起意去了书斋瞧瞧,在梨花巷附近看见了行色匆匆的程管家,我欲上前打个招呼,不料他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当时我心里觉得奇怪,程管家出门是为了置办府里众人的秋装,应该去朱雀街一带才对,却不知怎么会在卖笔墨纸砚的梨花巷一带出现,两个地方一东一西,距离不算近。
“然后没过一会,我又看见了李德的弟弟李茂也在附近出现了。
“我待程管家回来后,试探着说,他走了我才想起来,原本打算让他帮我买几本书回来,结果早上忙乱竟然忘了。
“程管家便笑说梨花巷与朱雀街不顺路,即便说了今日也去不了,然后让我列了个书单,说是下次去建康再帮我买。”
明安听着田荀的话,表情逐渐严肃。
田荀擦了把额头的汗:“今日也可能是我多心,冒昧问四小姐一句,是安排了程管家别的任务么?”
明安脸色严峻,摇了摇头:“并无。”
田荀苦着脸:“当日将军出事的罪状中,有一条是将军私联朝臣,在往来信件中对皇上不满。
“那几封未写完的瑕疵信件据说是有人从将军的书房里捡出来上交廷尉府的,我曾在廷尉府中见过其中一封,笔迹确实是将军的,行文风格也和将军平日的一般无二。
“若不是我跟随将军时间长久,我都会相信那是他所写。只是将军自皇上登基以后就诸事谨慎,即便对皇上的政见有不同看法,也绝不可能留下那样后患无穷的东西。
“但伪造信件之人必然是极为了解将军的,我一直想要将此人找出来。”
田荀顿了顿,低着头继续说:“我自来府里,一应事物都是程管家照料的,我最不愿意怀疑的人就是他,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程管家对我有照拂之情,我都无以为报。”
“只是程管家的行为着实令人起疑,我……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四小姐见谅。”田荀说着,无意中看到明安难看的脸色,赶忙小心请罪。
明安揉了揉眉心:“先生为程家殚精竭虑,万万不要这样说,我只是觉得太出乎意料了。”
“我明白四小姐的感受,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意那人是他。”
明安转头望向窗外,一时间心绪难平:“再不愿意,也要面对现实。不知先生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田荀沉吟片刻:“虽然程管家行迹确有可疑,但也可能是我过于紧张。四小姐不妨找人跟他一段时间,若真有问题,早晚会察觉的,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明安轻轻颔首:“先生说的是,稍后我就安排人去做。”
青衣终于等到韩晏,看到他走来,急忙招了招手,小声说道:“下午的时候田老先生过来了,和小姐说了好一会话,他走以后小姐的心情就很不好,一直站在窗边发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你去劝劝吧。”
韩晏瞥了一眼青衣:“你怎么不去劝?”
青衣“嘻嘻”笑了一下:“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其实不太敢上前的。但是府里谁不知道,小姐待你最好,她从来不会对你生气的,拜托了,天气暑热,小姐站那么久,别伤了身子。”
韩晏略微不自在地摸了摸手里的点心盒子,那是他前几日特意从永安寺定的,刚刚才取回来:“小姐对府里哪一个人不好,别瞎说。”
“是是是,小姐对谁都好,但是能劝的住小姐的人,满府之中,除了夫人,就只有你了,快去吧。”
韩晏敲了敲门,明安循声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