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庙堂黑洞 赵军倏忽大雪崩(1 / 2)

赵王迁七年,一个多雪的冬天,赵国情势渐渐变得诡异了。

秦国大军压境,赵国朝野分外沉闷。眼看年节将至,整个邯郸没有丝毫的社火驱年的热闹气息。此时,邯郸官署巷闾传开了一则令人振奋的消息:庞煖被赵王封为临武君,将率腹地大军奔袭秦军侧后断其粮道,与李牧合围秦军!消息传开,邯郸人弹冠相庆,年节气氛顿时喷涌出来。

消息传至四邑幕府,庞煖颇为惊讶,一时实在难分真假。三日之后,赵王书飞到了庞煖幕府:擢升庞煖为临武君,立即前往信都接受赵王颁赐的兵符,率腹地大军与秦大战。缜密的庞煖与旧部将士密商,将军们没有一人提出异议。一则,临武君若能手握一支重兵,更是肃清朝局的大好时机;二则,赵王巡视抗秦军务已经亲自北上,赶到信都接受兵符事属自然。赵王纵然昏聩,起用名将抗秦毕竟是正道,为大将者岂能疑虑?一番议论会商,庞煖不再迟疑,立即率领一个三百人马队星夜赶赴信都。

谁也没有想到,庞煖从此便没有了消息。

颁行朝野的赵王书说,临武君主张合纵抗秦,已经北上燕国,后再下齐国楚国斡旋联军事宜,开春当有合纵盟约成立。庞煖旧部将信将疑,只有耐心等待临武君亲自回复的消息。如此沉沉两月余,庞煖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庞煖旧部大起疑心,秘密前往井陉山,请见李牧会商。李牧疑惑百出,又不能甩开秦军彻底查究此事,只有抚慰诸将再作忍耐,待来春水落石出再定。

李牧不知道,将军们也不知道,巨大的阴谋已经逼近了他们。

井陉山变成了茫茫雪原,黑红两片营地陷入了广袤旷远的沉寂。立马高岗,凝望关外,李牧身心寒彻如冰雪天地。对于大军战场,李牧具有一种寻常将军无法企及的明锐感。两军相持半年余,秦军的正式攻坚只有开始的那一次,其后只是无休止的袭击骚扰。仅仅是那一次攻坚,李牧已经敏锐地洞察到,秦军战力之强,远非今日赵军可比。

“大将军,赵王书!”

亢奋禀报夹着急骤的马蹄飞上了高岗,司马尚亲自来了。

“何事?”李牧依然遥望远方。

“王书在幕府。特使韩仓说,赵王召大将军商议会战秦军。”

“韩仓来了?”

“对!韩仓还说,庞煖策动合纵联军有望!”

“你信吗?”李牧骤然转身,迷惘的目光充满惊诧。

“大将军,我军大困……宁可信其有。”

“你是说,李牧该当奉召?”

“大将军若有脱困之策,或可,不奉召。”司马尚说得很艰难。

李牧良久默然。说到底,赵军大困雪原是实情,不能解困,只有空耗等死。作为大军统帅与副帅,既没有脱困之策,又要放弃闪烁在眼前的一丝希望,对二十万将士如何说法,自己心下何安?

“幕府。”马鞭一抽战靴积泥,李牧转身便走。

在幕府聚将,接受王书,李牧始终没有说一句话。韩仓自觉无趣,终究灰溜溜住口。李牧这才站起身来,拄着那口数十年须臾不离其身的长剑,平静地一挥手道:“司马尚执掌军务。”说罢,李牧对着满厅大将肃然深深一躬,一转身大步赳赳出了幕府。哗啦一声,大将们都涌出了幕府,人人泪光,人人无言。李牧没有一句话,再次对将军们深深一躬,翻身上了那匹雄骏的阴山战马,一举马鞭,便要带着生死相随的两百飞骑风驰电掣般去了。

“大将军稍待!”司马尚骤然前出,横在李牧马前。

李牧圈着战马看着司马尚,脸色平静得有些麻木。

“诸位将军!我等随大将军一同入宫,向赵王请战!”

随着司马尚的吼声,大将们轰然一声爆发,愿随大将军请战的呼喊在雪原山谷荡出阵阵回音声浪。“诸位,”李牧不得不说话了,“我军久困井陉山,粮草将尽,援军无望,退不能退,进无可进。若无举国抗秦之势,则我军必败。败得比长平大战还要窝囊!李牧毕生征战,不曾窝过一兵一卒,而今却要活活窝死二十余万大军,心下何安也!将军百战,终归一死。而今赵王有会战之书,这是赵军唯一出路,也是赵国唯一出路!唯其如此,纵然刀山在前,李牧死不旋踵!”

所有大将都沉默了,唯有旌旗猎猎之声抖动在寒冷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