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之前,三万轻装骑兵飓风般卷向了淮北。
王贲对南下铁骑的装备,做了一次大减负。秦军的重装甲兵,对长途奔袭战所需要的快速灵动而言,是一个很大的弱势。就此,王贲对秦王上书是:“淮北乃北楚腹心,平川城邑居多。末将决效草原胡骑战法,以精悍轻骑,击之不备。敢请君上,许贲轻兵减负,机变行事。”秦王嬴政当即下书:“准王贲所请。一应军需颍川郡全力筹划。”王贲接到下书,立即风风火火地开始了铁骑轻装。
诸般换装事宜,虽则琐细,王贲也只用了十余天。在换装的时日里,王贲侧重对留守的两万重装铁骑,做了巡视部署:两万重装铁骑以赵佗为将,于三万轻骑奔袭之前开赴安陵[1]郊野,构筑坚实壁垒,扼守安陵要道,截断楚国与韩国故地之通联。同时,王贲与姚贾会商,最终定下了一个文武齐出的呼应方略:王贲轻兵攻楚,姚贾出使魏齐,随时通联各方情势。
“能否镇抚四方,全在少将军了。”
“三万锐士不能横行天下,王贲枉为大将。”
暮色残阳的旷野里,两人马上一拱手激荡着烟尘各自去了。
时当初夏之夜,王贲三万轻骑风驰电掣,四更时分便逼近了汝水西岸的上蔡,绕到了楚国旧都陈城之南。三万轻骑悄无声息地屯扎在河谷,没有炊烟,没有火光,没有人喊马嘶,若不走进这片密林,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隐藏着如此一支即将卷起飓风的可怕大军。朦胧月色之下,黑黝黝的树林里,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从河岸山脚下弥散出来,那是王贲聚将的一个干涸了的大水坑。
在王贲聚将的短暂时刻,三万骑士已经完成了冷吃战饭、喂马刷马、整修马具兵器等种种事体。眼见营将匆匆归来,骑士们立即牵回战马各自归队,千夫长与都尉们尚在大啃大嚼吞咽,全数骑士们已经整肃上马了。
马队卷出河谷,启明星尚在天边闪烁着亮光。
上蔡城门刚刚打开,一场暴风雨骤然降临了。王贲的轻骑兵分作四路,同时猛攻四座城门。城头守军睡眼惺忪之间,刚刚放下吊桥,出城进城的人流还在疏疏落落的时候,天边原野突然一阵怪异的闷雷声,接着是疾速飘来的黑云。惊愕懵懂的城头士兵还不明白究竟该不该禀报将军察看,乌黑的云团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飞压了过来。进出城门的车马人流来不及惊呼,本能地滚爬躲开之际,黑云已经卷过了吊桥冲进了城门……一切都像晨曦中的一个噩梦,整个上蔡都陷入了梦魇之中。没有任何抵抗,乌黑的浓云弥漫了正在伸着懒腰的城堡。
正午时分,秦军轻骑在城内饱餐一顿,又闪电般去了。
当上蔡郡守的特急上书飞到郢寿(郢都寿春)时,楚国王城正在纷乱之时。刚刚即位做了两个月楚王的芈犹,突然莫名其妙死了。各方权臣贵胄大起争端,在究竟是宫变谋杀,还是暴病身亡之间,剑拔弩张地争吵不休,连国丧也无法举行。表面原因,是无法确定死王芈犹的谥号。上蔡急书犹如当头冷水,郢寿顿时冷却下来,毕竟亡国事大,谁也不敢轻慢。分领国事的昭、景、屈、项四大部族权臣与芈氏王族元老,立即紧急会商,终于在三日之后纷争出两个对策:一是确认死王谥号为哀王,常礼国葬;二是推出公子负刍继任楚王,应对秦军攻城略地之险。
三日间又有急报接踵而来:城阳、繁阳、寝城又连番陷落。
楚国君臣一日数惊,心头突突大跳,朝会上人人脸色铁青无计可施——以这种日陷一城的狂飙战法,纵然立即调兵,只怕也不知道该到何处对敌。最后,还是新王负刍颇有主见,摇着几卷紧急上书道:“诸位,秦军不会以三万轻骑南下灭楚。此战,必有缘故也。四城陷落,情形相同。亘古至今,谁见过如此攻城灭国之军?”大臣们这才有所回味,纷纷议论一番,越说越觉蹊跷,最终一致认定只能加紧探察,只要秦军不南下郢寿,不能轻举妄动。
楚国君臣举棋不定的几日之间,秦军已经飓风般掠过汝水,又攻下了汝东三城。楚军斥候快报也纷纷传来,秦军情形终于清楚:统兵大将是王翦长子王贲,其一路攻城北上,目下没有转攻郢寿的谋划。楚国殿堂这才舒缓下来,大臣们有些服了这个有谋杀哀王嫌疑的新楚王了。
转眼之间旬日已到,秦军果然连续攻下了汝水两岸的十座城池。
第十一日,新楚王负刍接到了秦军大将王贲的一卷书简,简单得只有寥寥数语:“楚国阴连韩国遗民作乱,殊为可恶!若不改弦更张,本将军将一举攻破郢寿,将尔等君臣赶入大江喂鱼。今已牛刀小试,而后言出必行,楚国君臣自家揣摩。”
楚国君臣们如释重负,不约而同地欢呼了一阵。
之后朝会三日,商议善后。楚国君臣越想越是后怕:这王贲仅仅率领三万轻骑,便风卷残云在整个淮北飞旋十日连下十城;如此战力,进攻郢寿,楚国岂不立即便是亡国危难?恐惧万分的楚国君臣,立即议定出了两个防范对策:一则,由项氏大将项燕掌兵,秘密调集楚国兵马聚结于淮南山地,以防秦军随时攻楚;二则,立即与韩国旧世族切断联系,不能再给秦军攻楚口实。危难当头,楚国拥有封地财力的世族权臣们不再相互攻讦,几乎是没有异议地拥戴了这两个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