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老太子与新嫡子的大礼之夜(2 / 2)

嬴异人一阵思忖,终是摇头。

“秦国之难,此其时也!”父亲嬴柱长叹一声坐了起来,“大父之心,在于借你加冠大礼向天下、向朝野昭示:秦国社稷,后继有人也!依着寻常法度,太子尚未即位,嫡王孙无须早早确定,更无须大肆铺排冠礼。你大父所以如此,全在为父这个太子……”嬴柱哽咽一声,见儿子不知所措模样,摇摇手示意他无须紧张,喘息一阵又平静开口,“为父身患先天暗疾,难说哪一日便会撒手归去。你,才是秦国真正的储君。明白吗?”

“父亲!”嬴异人难耐酸楚,扑地拜倒哭出声来。

“起来起来。”父亲嬴柱淡淡一笑,“秦自孝公以降,历经惠王、武王、大父四任三代雄强君主,方得大出天下。大父之后,王子虽多,不见雄才。你伯父与为父,先后两任太子,都是羸弱多病之身,以致你伯父病死于出使途中。为父虽挺到今日,心下却是清楚,我时日无多矣。死生有命,寿数在天,为父不恨己身短寿,生平唯有一憾。”

“父亲何憾?儿一力当之!”

“为父终生之憾:身后诸子,无雄强之才也。”

“父亲明察,”嬴异人顿时羞愧低头,“儿确是中才,有愧立嫡承统。”

“你中才事实。然,你秉性尚算平和,亦无乖戾之气,守成可也。”嬴柱又是一阵喘息,“为父要叮嘱你者,自今而后,要预谋两事:一则,寻觅强臣辅佐;二则,务须留下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否则,弱过三代,秦国必得衰微。”

“强臣之选,父亲以为吕不韦如何?”嬴异人精神陡然一振。

“试玉之期,尚待后察。”

嬴柱啜着酽茶,恢复了平静道:“你大父曾密书黑冰台,备细查勘了吕不韦。以为此人弃商助你,显然是图谋入政。秦国固然渴求大才,然大才须是正才。如商君,如张仪,如范雎者,多多益善也。若是只求高官,不务实干,抑或虽有小才而无正性。譬如,甘茂身兼将相,权极一时,却促成武王轻躁灭周,横死洛阳,此等人为害也烈。吕不韦究竟何等人才,你大父显然并未吃准。今日大殿,三封两改,你不觉其中奥妙吗?”

“父亲是说,大父在试探先生?”

“为君难矣!”老太子嬴柱喟然一叹,“求才须防伪劣,庙堂须防奸邪。雷电杀伐,春雨秋风,法度权断,机谋节操,缺一则破国丧庙也。难乎难乎,不亦难哉!”

“父亲明彻如此,如何要灭自家心志?”

“明彻?你说为父明彻?”嬴柱哈哈大笑,“异人啊,记住了:当国莫怀旁观之心。为父时而说得几句明彻之言,有何大用?其间根由,为父没有当事之志,而宁怀旁观之心。隔岸观火,纵然说得几句中的之言,终究于事无补。”

嬴异人低头思忖。嬴柱喘息不语。

良久默然中,父子两人谁也没有看谁,眼眶都是湿漉漉的。绵绵秋雨在黎明最黑暗的时刻唰唰落下,城头刁斗和着雄鸡长鸣回旋在茫茫雨雾之中。嬴异人终于站了起来,将父亲背回了甘棠苑,对着始终在灯下等候父亲的母亲深深一躬,转身大踏步去了。

[1]辒凉车,亦名安车。车厢宽大可卧,四周有窗,闭之则温开之则凉,故名。

[2]高奴,战国时秦国河西要塞,今陕西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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