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车城大坚壁 白起说阵法(1 / 2)

石长城营垒陷落的消息传到长平,整个赵军大营都沉默了。

赵括立即下令,赵庄带领两万步军进入长平关大搜索,看能否有意外发现。三日过去,两万士卒搜遍了民居、仓廪与所有房屋,最后掘地三尺,也只寻刮了十来车仓底土谷,与一些早已经风干如铁且爬满了蚂蚁的兽肉。长平关原本是韩国上党的十七座城堡之一,因处上党腹地冲要,自然有囤积军粮的大仓。但在秦军夺取河外渡口之后,上党的河内后援基地野王成了一座孤城;韩国眼看上党难保,便停止了向野王输送粮草。在冯亭周旋着将上党献给赵国的那段时日里,十七座城堡的粮草已经是难以为继了。及至上党交接,韩国的上党民众悉数接受赵王赐爵一级,全部迁徙到了赵国腹地,上党的冲要城堡便没有了士农工商诸般庶民,全部成了大军驻扎的军营。到了秦赵两方百余万大军进入上党对峙的三年期间,连最是靠山吃山的猎户药农,都流奔异乡了。此等城堡,何有暗藏粮草之奇迹?

纵是这些实在算不得军粮的土谷铁肉,赵括也下令交付辎重营严加保管,只供重伤士兵每日一餐。此事安顿完毕,赵括下令清点全军随身携带军食。整整查了一天,赵庄与军务司马报来的结果是:目下全军活口三十万人,大约一半将士随身军食可保三日,有七八万人大约可保两日,有五六万人仅余一日军食,还有两三万人已经断粮,全部伤兵三日前已经断粮。

“伤兵食量小,为何断粮反而早?”赵括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行伍生死交,伤兵军食,都让给能打仗的弟兄们了……”

“还有,”军务司马嗫嚅着,“方才之数,都以每日一餐计。”

良久默然,赵括拿开了捂在脸上的双手,咬牙切齿道:“幕府聚将。”

大将聚齐,赵括站在帅案前凛然一句:“三日连番大战,拼死突围!诸位以为如何?”大将们没有丝毫犹豫,同声一吼:“追随上将军死战突围!”赵括立即做了部署。事实上,突围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北出死战,打通王陵营垒与石长城营垒,再东夺滏口陉,出太行山归赵。部署完毕,将领们匆匆回营连夜备战。

一连三日,赵括三十万大军全部出动,分成两部背靠背大战:南部赵庄阻截秦军,北部赵括猛攻营垒。然则,不吃不喝不扎营,潮水般猛攻三日三夜,仍然不能攻陷秦军壁垒。到了第三日深夜,饥肠辘辘又灌得满腹河水的赵军士卒遍野瘫卧,再也无力发动攻势了。赵括长叹一声,下令回军。说也奇特,赵军鸣金退兵的大锣一响,南部秦军立即收队让道,不做任何追杀,任赵军大队缓慢地蠕动去了。

三日大战,赵军战死近十万,全部活口二十余万人人带伤。

赵括身中三剑,头上裹着大布,臂膀吊着夹板,却咬着牙走遍了二十多处营地。所到之处,躺卧在枯黄草地上的士兵们,都木然地望着这位形容枯槁的上将军,不期然号啕大哭:“上将军,兵娃子不怕打仗,就怕饿死人啊!”赵括硬生生挺着自己,嘶声安抚着这些曾几何时还生龙活虎的精壮后生:“弟兄们,挺住了,赵王正向列国求援,天下战国不会看着赵国大军覆灭!撑持得些许时日,赵括定然领着弟兄们回到赵国,重振雄风,向秦人复仇!”士兵们都只静静地听着,似乎再也没有气力做慷慨激昂的回应了。

这一日,赵括拖着疲惫已极的身子回到行辕时,已经三更天了。卫士们要他骑马,他摇摇头:“战马没了粮草,还要驮着我等冲杀,让它们也歇歇了。”卫士们要抬他巡营,他却笑了:“伤兵都要打仗,有人抬吗?”固执地一路走了下去。原本贵胄公子,动辄驷马王车,赵括何曾有过如此艰难的徒步生涯?一日半夜走下来,伤口火辣辣疼,身子酸软沉重得直要瘫倒。那个少年兵仆为他洗脚时,捧着赵括满是血泡的一双瘦脚,哭得话也说不出来了。赵括朦胧瘫倒军榻,一个呼噜又猛然坐起:“来人,立即请赵庄将军。”

赵庄匆匆来了,见赵括肃然端坐在帅案之前,惊讶得连参见礼节都忘记了。赵括一摆手请赵庄席地坐在了对面,淡淡一笑道:“我军粮尽兵疲,秦军却不攻我,将军以为其图谋何在?”赵庄思忖道:“秦军困我,也伤亡惨重,显是不想逼我军做困兽之斗,只要生生困死我军。”赵括冷冷一笑:“王龁好盘算。只可惜还没到山穷水尽处,我还有一法撑持,力争拖到战场外有变。”“上将军是说,拖到列国援兵来救?”赵庄兴奋得声音都变调了。“正是。”赵括沉重道,“举国之兵皆在长平,赵王安得不心急如焚?平原君定然正在列国奔走。我今将计就计,以拖待变,若撑持得到那一日,诚赵国大幸也。”赵括一声粗重喘息,“我军首战大胜后,平原君回邯郸报捷未及归来,此不幸中万幸也!否则,我军无救。”

“上将军,何法可固守待变?”

“车城圆阵。”

“车城圆阵?”

“正是。”

“闻得这是孙膑阵法,早已失传,上将军如何通晓?”

“人言赵括熟读天下兵书,当真汗颜也。”赵括淡淡一笑百味俱在,“少时曾得《孙膑兵法》一读,与老父论争车城圆阵效用,至今言犹在耳……”骤然之间,赵括眼圈红了,“老父言说,此等阵法唯守不攻,绝地之用也;孙膑生平未曾一试,实效如何,无人知道……如今,我军已是绝境,赵括也是尝试。将军多有实战,若以为可行,便试之,否则……”赵括骤然打住了。

“只要上将军记得此阵摆设演化之法,自当可行!”

赵括顿时精神一振:“孙膑有言,此阵山岳难撼,摆成无须演化。摆设之法,也是简便易行。你来看。”顺手拖过一张羊皮大纸,提起笔画了起来。赵括智慧过人,才思敏捷,边画边说条缕分明,不消半个时辰将车城圆阵说得个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