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邦有媛兮 不让须眉(2 / 2)

一直没有说话的嬴显吭哧道:“这第二条难办。我等纵然容让,王室有人硬是与我纠缠,如何计较得清楚?”宣太后冷笑道:“只要你心在功业,是非自有公断,何来个不好计较?原是你心中出鬼。”丝毫地不留情面。嬴显还想辩驳,终究没有开口。

“太后约法,魏冄遵从。”最是桀骜不驯的魏冄率先认同。

“芈戎遵从!”

“儿臣听命。”嬴显也明朗地表示了认可。

“这便好。”宣太后笃地一点竹杖,“芈氏一族,也将刻进大秦国史。”

三日后,咸阳举行了新君即位后的第一次盛大朝会。

秦王嬴稷与宣太后并坐高高王座,主旨只有一个:论功行赏,厘清朝局。新君当殿颁布王书:擢升魏冄为丞相,恢复樗里疾右丞相职,二人总领国政;封芈戎为华阳君,兼领蓝田将军;嬴显为泾阳君,兼领咸阳令;白山为栎阳君,兼领栎阳令;白起为左更,兼领前将军。王书宣读完毕,举殿欢呼一片生气。

王书颁布之后,宣太后说话了,满脸带笑,话却扎实得掷地有声:“我有两句话说:历来新君即位,都要大赦罪犯,都要满朝加爵。但我大秦从商君变法起,废除了这两个旧规矩。这规矩废得好!国法如山,虽君王而不能移。耕战晋爵,虽王族而无滥封。功劳爵位要自己挣的,不是凭改朝换代混的。方才擢升之臣,职是实职,爵是虚爵,没有封地。因由何在?功劳还不够。‘无功之爵,加身犹耻!’这话是白起将军说的。大秦爵位二十等,依白起大功,左更前将军才第十二等,谁不说小?可白起是无战功拒绝晋爵,左更都连辞三次。此乃大秦臣工之楷模!因了白起风范,我已经事前对方才擢升之臣言明:任职半年,无功即行罢黜。大争之世,无功便是错。晓得了?人都说‘主少国疑,少做事,混功劳’。错也!谁指望在我这双老眼下翻云覆雨,混个高爵,你来试试。”

一席话落点,举殿肃然无声。宣太后谁也不看,点着竹杖笃笃去了。

最惊讶的是甘茂。丞相没有他,上将军似乎还挂着个虚名,但仔细一想,有了白起这个左更前将军,他这上将军还不明显是个摆设?回到府中,甘茂愤懑至极,觉得自己总算也是楚人,宣太后如此做法,未免太过无情。当初假如不是自己稳住秦国局面,而是与嬴壮同谋,岂有宣太后母子今日?多年来,自己一心只在宫廷经营,既没有朝臣人望,也没有庶民根基,更没有军中实力,虽说权兼将相,从来都没有统摄国政一日,一朝被闲置冷落,竟没有一个实力人物为自己说话。如此秦国,耗在这里何用?郁闷在心,甘茂索性称病,交了政务。

过得几日,忽然传来一个惊人消息:齐国要起兵灭宋。

甘茂心思灵动,立即上书新君,请求出使齐国。甘茂自然知道主政的是宣太后,但他已经从宣太后做为中看出:宣太后不会公开主政,一切国事都还是以秦王名义处置;虽然上书新君,但首肯此事,还得宣太后。

果然,上书次日,宣太后在东偏殿召见了甘茂。宣太后亲切地抚慰了甘茂,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歉意的话,容不得甘茂诉说。自然,也是甘茂不想多说。他知道,越是诉说越是讨人嫌。末了宣太后笑着切入了正题:“齐国灭宋,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上将军出使,这国书如何写法?”一副全然不谙邦交的样子。

甘茂心中明白,正色拱手道:“齐国灭宋,看似与我井河无犯,实则大大相关。齐本强国,若再灭宋,国土人口骤增,顿时独大中原无可抗衡。其时野心膨胀,必然成为合纵抗秦中坚,秦国连横当大受挫折。万一有差,秦国被再次锁于函谷关之内,岂非前功尽弃?唯其如此,臣以斡旋齐宋冲突为名,实则寻求遏制齐国之策。太后以为然否?”宣太后点头笑道:“是个事,也没那么厉害。想去便去,走走转转开开心也好。”

“敢问太后:上将军印暂交何处为好,丞相府还是前将军?”

“放我这里,免了他们与你聒噪。”

甘茂便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宣太后的允准,心中却空荡荡的更觉得人情萧瑟。及至到丞相府办理国书,署理公务的是老丞相樗里疾。这个须发雪白、脸色黝黑的老臣子,坐在大案前没有起身,只是嘿嘿一笑:“尊驾不愧文武全才,这回又要做纵横家,老夫实在佩服也。”说着伸出长长手杖,一点对面书案,“尊驾久为长史,公案老吏了,自己动手。老夫出不得手了,书吏动笔,只怕未必入尊驾法眼。”叨叨几句,甘茂不好推托,也不再多说,坐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羊皮大纸,略一思忖挥毫疾书,不消片刻,国书已经拟就。甘茂看看老态十足完全没有起身意思的樗里疾,捧起羊皮纸放到他面前笑道:“老丞相看过。”樗里疾笑道:“看甚来?用印。”当即,一名年轻的掌印吏捧来一方铜匣打开,在羊皮纸留空处盖下了鲜红的阳文方印。

甘茂拱手道:“多谢老丞相。我进宫盖王印去了。”樗里疾笑道:“左右公事,尊驾歇息,让后生们多跑跑腿了。”甘茂自然知道,这原本便是丞相府事务——特使一旦奉命,一应文书皆由丞相府行人署办理。他所以想亲自进宫,实际上是想见新君一面,看能否在最后时刻改变自己决策。此刻樗里疾嘿嘿嘿便将这桩公事揽了过去,不知这头老狐虚实,只好也笑道:“好。我陪老丞相说番闲话。”

说了几句,甘茂突然问道:“老丞相识得孟尝君否?”

樗里疾笑道:“你说孟尝君?此等贵公子老夫如何识得?”甘茂又道:“老丞相以为,目下齐国何人当道?”樗里疾道:“齐国齐国,自然齐王当道,还用问吗?”甘茂摇头道:“只怕未必,齐王田地乃新君,能左右孟尝君田文、上将军田轸、上卿苏代一干权臣乎?”樗里疾恍然笑道:“尊驾所言极是,入齐必得从此三人着手了。”甘茂不禁哈哈大笑。

片刻之间,掌印吏返回,甘茂带着国书并一应关防文书走了。

甘茂刚走,魏冄匆匆到丞相府来找樗里疾。魏冄说了一个重要消息:边地斥候密报,甘茂妻小家眷已经于三日前出了咸阳,正随楚国商旅车队南出武关。魏冄之意:立即禀报太后,命蓝田大营派出一支铁骑追回。樗里疾摇头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也。”魏冄急道:“甘茂多年将相,若通连外国,岂不尽失机密?”樗里疾嘿嘿笑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太后原是有意放甘茂一马。此中深意,日后便知。”魏冄思忖一番,揣摩出其中道理,不再说此事了。

暮色时分,甘茂车马出了咸阳。

太阳升起时,甘茂出了函谷关,向东面的齐国辚辚去了。

[1]战国秦制:邦司空掌都城工程,关市掌都城商贾税收,大内掌京城王宫物资,宪盗掌捕拿盗贼。

[2]高奴,战国时秦国上郡重镇,今陕北延安;雕阴,上郡重镇,今陕北甘泉以南。

[3]北地郡,战国时秦国的老郡县,大体包括今甘肃庆阳地区与泾水上游。

[4]裨将,战国时副将名称,统兵数量不确定,大体在千夫长之上,在一军主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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