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静下心来,将几年来秦惠王病逝、张仪司马错离朝、秦武王东进洛阳遭遇突然变故的事,简明说了一遍。芈王妃嬴稷母子听得愣怔错愕,只默默流泪。白起道:“燕国明知秦国变化,却对王子王妃封锁消息,移居宫墙之内,显然别有所虑。王子王妃节哀,得从速议定离燕之法。”
芈王妃立即点头:“当初住进宫内,是亚卿乐毅主张,我还以为是保护我们母子。不说了,悉听将军部署。”嬴稷抹去了泪水:“将军但说如何走法?”白起道:“我一干精骑秘密入燕,驻扎在于延水河谷。只要王子王妃能够出得蓟城进入秘密营地,我等便星夜离燕,而后再通报燕王。为今之难,是王子王妃如何出城?”嬴稷芈妃一时沉吟,想不出个妥当法子来。门口望风的王陵突然回身低声道:“王子说到过猎狼,能否出猎?”嬴稷思忖道:“出猎不难。只是乐毅每次都派五百人保护我,原先不觉,目下看是防着我了。”白起轻轻一拍案:“只要能到燕山出猎,就有办法。”
芈王妃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抬头望着白起,明朗果决地道:“将军可筹划接应新君,但有机会立即离开。我与楚姑留下来掩护新君。如此可保万无一失。”嬴稷一惊,急迫道:“母亲不走,我也不走。”芈王妃庄容正色道:“莫得意气用事。你回咸阳继承父兄王业,为秦国第一大事,不能出错。我留燕国,你与将军才能迅速隐秘地脱离险境。燕国不会轻易杀我。你越是安全离开,我越是平安。晓得否?”白起不禁深深一躬:“王妃如此深明大义,白起感佩之至。”
此后几日历经周折,猎狼谋划进展顺利,嬴稷秘密进入了秦军营地。
白起、王陵带着嬴稷进入燕山峡谷,等候在那里的十名铁鹰锐士早已经备好三匹空鞍骏马,夜风中飞驰北上,一个多时辰后进入于延水河谷。马队立即拔营,人裹一块灰布,没有旗帜,没有任何标志,南下直插燕赵边缘的代地。千骑锐士驰驱两日,将到易水北岸,却逢乌云四合大雨连绵。这是春尾夏头的四月雨,唰唰漫天韧劲十足,一下三五日不止。大雨一下,王陵便朝天骂了一嗓子:“鸟!你个老天爷,赶着脚下雨。”
白起抬头四望一阵高声下令:“上雨布!疾驰半个时辰,土城山下扎营。”马队闻命发动,人人从马鞍侧的夹层里抽出一块涂过大漆的本色粗织布,“唰啦”展开披在身上。这是秦国新军的特殊装备之一,一方可遮盖骑士与马背的大漆防雨布。三遍大漆刷过,布面光滑如油,骤遇大雨倒也真能解得一时之困。片刻间雨布上身,马队变成了一片黝黑松林,在大雨中从斜刺里插向西南土长城。大雨初起,地面尚硬,奔驰得一阵翻过了一道山梁,赵国土长城已经遥遥在望。突然,雨雾中两面红色大旗从前面两侧山麓迎面包抄过来。没有战鼓声,没有喊杀声,在大雨中保持着整齐的奔驰队列,显然不是一支散兵游勇。
“停!”白起断喝一声。
正在从半山坡向下冲来的黑色马队齐刷刷勒马,马蹄嗒嗒间聚成了三个扇形小方阵,正是两翼包抄中央突破的骑兵基本阵法。几乎同时,两面红旗在山坡下聚拢,红衣骑士横列成阵,大雨中立显一道刀枪鲜明的城墙。旗下大将冷冷高声道:“乐毅在此,谁敢越境?”
白起目光一扫,百步之外的乐毅三十来岁,除了黝黑的脸上一部络腮大胡须,大红斗篷猩红甲胄火红战马,直是一团雨中的火焰。白起镇静地扯下身上雨布,骤然显出秦军将士特有的黑铁甲黑骏马。身后骑士也一齐扯下雨布,黝黑的松林骤然变成了铁黑的方阵。白起单骑向前,遥遥拱手:“秦将白起,参见乐毅亚卿。”乐毅扬鞭一指:“白起,以此等行径带走人质,邦交何在?作速交出公子稷,否则,乐毅断不会放你出境。”白起沉稳答道:“亚卿既已知情,白起无须隐瞒:公子稷少年王子,留在燕国于燕无益,回秦则可保秦燕修好,正是两厢俱佳。若依邦交之道:公子稷本是特使,燕国安定后便当回秦复命。燕国将特使软禁宫中仆役居所,又是何等行径?”针锋相对不卑不亢。
“将军明告,公子稷回秦何事?”
“为大秦惠王守陵。”
“守陵?”乐毅微微一笑,“请出公子稷,我与他作国事交代。”
“亚卿见谅:公子稷已于两日前车骑出燕,此时当已进入河西。”
乐毅一脸雨水,肃然正色道:“既已如此,请将军转告秦王:燕国暂留芈王妃,请速派专命特使赴燕会商;若盟约可成,燕国恭送芈王妃回秦。”白起慨然道:“秦燕本是盟邦,秦未负约,何须新约?”
“新君当政,便当新约。将军记住了?”
“亚卿之言,白起谨记在心。”
“让开大路,恭送将军出燕。”乐毅长剑一挥,燕军哗然闪开中间山地。白起向后一招手,马队从空地中疾驰而过。白起向乐毅一拱手:“敬佩亚卿。后会有期。”纵马去了。乐毅望着雨雾中白起的背影,点点头又摇摇头,愣怔良久方去。
三日后天气放晴,万里碧空如洗,正是初夏好天气。白起马队拔营出发,三日之间向西出了中山国,越过晋阳、渡过汾水、横穿介山,极为隐秘地过了离石要塞,进入了秦国河西高原。
[1]战国宜阳城在洛水北岸,是故得名,见《水经注》。今宜阳城在洛水南岸,在古宜阳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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