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古老的联姻方略修好了秦燕盟邦(2 / 2)

三十名侍女一声脆生生答应,唰唰唰一阵移动,站成了一个锥形剑阵。嬴华大步走过来问:“上将军,是点到即止,还是生死不论?”子之浅淡一笑:“燕人非生死不能鼓勇,死战。”子之走到两阵中间:“两阵听了,比试战力,以方圆十丈为界,不得越出;生死不论,一方先死十五人者为败。明白否?”

“嗨!”两阵齐声答应。

“开始!”话音方落,燕国铁女阵抢先发动,头领一声喊杀,三十名红甲铁女散开队形扑杀过来,声势极是威猛。秦女剑阵的双色六剑跺脚齐喝“开!”三十名黑衣女子轻盈无声地分成了六个五人小锥,每锥三剑齐备:双色剑打头,短剑居中,长剑压阵。转瞬之间,五把黑色的剑锥插入了红色火焰之中。

燕国铁女原本都是猎户出身,又在与东胡激战中多经磨炼,个个体魄强健,格杀本领高强,历来都是与胡人同样战法——散兵冲杀,各自为战。秦国这批侍女,是嬴华专门遴选的保护栎阳公主的卫队,可谓人人都是剑道高手。冰锥剑阵,是从秦军步兵百人队的铁锥阵演化而来,灵动快速,配伍严密,最适合小队形作战。此刻两阵搏杀,黑色剑锥转圜自如,双色剑寻敌定向,短剑专一搏杀,长剑重在保护。若人数相当的五六个铁女来攻,根本不能近前,于是只有八九个或十来个人攻一个剑锥。但如此一来,总有一两个剑锥成为无人围攻的机动力量,不断与另一个被包围的剑锥形成里外夹击。嬴华有言在先,尽量不杀燕女。所以燕国铁女虽然手忙脚乱,有力不能使,却一人未伤。

子之哈哈大笑:“丞相,秦女剑阵中看不中用也。”

“上将军好眼力。”张仪揶揄地笑了。

嬴华脸色顿时阴沉,一个尖厉的口哨,场中形势立刻大变。冰锥剑阵立下杀手,片刻之间五六个铁女已倒卧在血泊之中。子之一愣神间,已经有十多个铁女中剑不起。

“停——”嬴华高喊一声,回头道,“上将军,十六具尸体够吗?”

“好!第一阵秦国胜。”子之哈哈大笑,“拖走尸体,下一阵!”

嬴华见张仪微笑不语,一挥手:“铁鹰剑士成列!”十名剑士锵然站成一排,人人全副铁甲铁盔连带着护鼻护耳,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与嘴巴;右手阔身短剑,左手牛皮窄盾,左臂佩戴一枚铁鹰徽记,宛如一座座黑铁塔矗立在大红地毡上。

子之端详笑道:“全用铁皮包起,便是铁鹰剑士了?”

“上将军,”张仪笑道,“自秦穆公创铁鹰剑士,至今百余年。两年一选,几十万大军往往只选得二三十人而已。铁鹰剑士不是游侠剑客,而是重甲猛士,一身甲胄便有八十余斤,上将军可曾见过如此铁皮?”子之久与东胡匈奴作战,历来崇尚轻灵剽悍,何曾见过如此庞然大物的笨重剑士?不禁哈哈大笑:“此等剑士金瓜斧钺一般,只做威风摆设可也,还能打仗?”

“上将军要如何试手?”

“一对一。”

张仪大笑:“一对一?十对一差强凑合,你出一个百人队。”

“秦人太得狂妄。”子之冷笑,“若敢让我砍得一剑,便十对一。”

“好。铁鹰剑士只许显示防守力道,不许还手。上将军任砍哪个都行。”

子之抽出长剑,一道弧形青光闪过带出一阵鸣金振玉之声,显然非同凡响的利器。燕国大臣们不禁一阵低声惊叹——胡人剑形刀!张仪素有剑器嗜好,知道剑形刀是胡人匈奴最有名的马上战刀,单刃厚背,却如剑般细长,最适宜马上猛砍猛劈,威力奇大。子之悍勇精明,自然不想以上将军之尊与剑士缠斗,要借手中这口利刃一刀劈开铁鹰剑士的牛皮盾牌,给张仪一个难堪。

“铁鹰剑士防好。”子之大步走到中间一座黑塔面前。军旅经验,中间一个总是小队形中薄弱的一环。黑铁塔哼了一声,算作答应。突然间,子之一声大喝,双手举刀从斜刺猛力向盾牌劈下。这是马战最宜着力的大斜劈,一个勇猛骑士的大斜劈可以将对手连人带马劈为两半,堪称威猛绝伦。此刻,猛烈一声钝响,连着一声奇异的啸声,那张窄长的棕色盾牌一划一挺一举,子之便哼的一声飞出了三丈之外。那口剑形长刀带着哨音直飞大殿穹顶,嘭的一声闷响,颤巍巍钉到了大梁正中。那尊黑铁塔纹丝未动,依旧岿然矗立。

再看子之,不偏不倚飞到了方才自己的座案上,咣当叮咚一阵大响,重重跌落到地毡上。殿中不禁一片混乱,纷纷上来围住了子之。子之站了起来,犹自觉得臀肉生疼,一瘸一拐地走到张仪面前:“丞相,我出百人队。”

“悉听尊便。”张仪淡淡笑着。

不想殿中哄嗡起来,大臣们纷纷上来劝阻子之。子之正要呵斥,一个将军高声道:“上将军,要比便比真正军阵!微末小技,胜败又能如何?”子之略一思忖笑道:“好。丞相,明日比试军阵。”

“悉听尊便。”张仪还是淡淡笑着。

一场迎亲大典在刀光剑影中散去了。张仪一行没有再去驿馆,连夜出城回到南门外军营,招来白山与五个千夫长计议。他们听说与燕军较量,顿时人人亢奋眼睛放光。白山搓着手掌道:“丞相只给个分寸,白山分毫不差。”张仪思忖片刻道:“子之只认强力,不要留情,要打得子之心疼。要让燕国君臣知道,依靠子之扛不住秦国。”白山激动得身子一挺:“明白,一定教他心疼!”张仪道:“马军较量,子之可能亲自领军。我军由你统领作战,临机处置,无须请令。”“嗨”的一声,白山慷慨应命。

“子之若要拼命,也杀了他?”嬴华笑问一句。

“可轻伤,不可诛杀。”

“能否活擒?”白山皱着眉头。

“不能。目下,子之是燕国唯一脸面。”

“难办。我等商讨一番,该当做得到。”

次日午后,燕王与栎阳公主率领燕国君臣,在子之五千燕山铁骑护卫下,隆重开出南门。昨日大宴后,燕易王本想终止有伤和气的较量,以他目下权威,控制子之还是能够做到的。可在昨夜三更时分,却突然被老内侍从睡梦中唤醒,他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栎阳公主下榻。老内侍低声道:“苏相国密函。”他立即警觉,在灯下打开了那方羊皮纸,苏秦熟悉的字迹赫然在目:

臣启燕王:若得燕国安宁,毋阻子之示威于秦。

燕易王在回廊转悠了半个时辰,终于放弃了制止子之的打算。当子之进宫禀报与秦国订立盟约的细节时,燕易王只说了一句话:“上将军,与秦军只比一阵算了,既要结好,不宜过分。”子之没有执拗,爽快应道:“我王所言极是,臣遵命。”

秦军五千将士全军迎出大寨,排列成三个方阵,宛如三方黝黑的松林。秦军营寨前正好有三座小山,面北对着蓟城南门,其间正好形成了一片开阔的谷地。燕国五千燕山铁骑在北面列成了一个大方阵,红蓝旌旗招展,战马嘶鸣,人声鼎沸,一看便是人强马壮气势。张仪乘轺车与燕易王见礼后,陪着燕易王车驾上了东面小山。看着全副甲胄的子之,张仪笑道:“上将军,张仪不通军旅,较武事宜有白山将军,与他立规便是。张仪只观战。”

“丞相雅兴。子之老行伍,却要见识见识秦军。”

“燕山铁骑威震东胡,张仪也想开开眼界也。”

子之大笑着策马驰下山冈,飞马到秦军阵前高声道:“白山将军何在?”

高处声音仿佛从云端飞来:“末将在!悉听上将军立规。”秦军中央方阵前立着一辆高高的云车,白山在云车顶端站立着。

“秦军将士听了:今日两军一战,无计生死!”

“嗨!”轰雷般的短促应答山鸣谷应。

子之飞马驰回燕军阵前,一阵指令叮嘱,高举战刀大喝:“起号!杀——”骤然之间,数十支牛角号呜呜长鸣,燕山铁骑第一个浪头呐喊着飓风般冲杀了过来。燕山铁骑排成了宽约一里的方阵,五千骑士分为三个梯队:前军一千骑,中军三千骑,后军一千骑。这是燕军在长期与匈奴骑兵大战中锤炼出来的战法,子之称为海潮三波:第一波,前军一千长矛骑士,人手一支丈余长的轻锐长矛,腰间一口战刀。第一波长矛冲锋,意图在冲乱敌骑阵形,给中军主力斩杀创造有利条件。第二波战刀骑士,全部由骑术高超、刀法精良的勇士组成,每人腰间一支备用战刀,专一搏击砍杀。第三波短剑骑士,是追击逃窜之敌的轻锐之师,轻兵良马,疾如闪电飓风。

燕军发动之时,秦军云车上大旗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形,随之十面牛皮大鼓隆隆响起。左右两个黑色方阵抢先发动,从两翼插向燕国前军中军的断续部位;中央方阵的三千铁骑展开成一个巨大的扇形,迎着燕军长矛前锋兜了上去。燕山铁骑的三波冲锋,没有紧密相连。两军初战,子之要看看秦军骑士在长矛兵面前的抵抗力,第二波冲击没有立即发动。

虽在片刻之间,但对疾风暴雨的骑兵而言,第一波之后已经出现了一个空阔地带。秦军两翼铁骑绕过长矛兵,恰恰立即插入了这个短暂的空白地带。黑色两翼先行展开之时,子之已经有所觉察,立即下令中军主力发动第二波冲杀。可是已经稍微迟了。两股黑色浪潮已经呼啸着在空白地带重叠,将燕军截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部分。此刻,云车大旗左右招展,重叠汇聚的黑色浪潮立即分为两股,一股压着长矛兵后背杀来,一股迎着燕军主力杀来。

燕军长矛兵战力虽强,但因是长兵器,相互间总有一马之隔,只能散开成漫山遍野一大片冲杀过来。迎上来的秦军主力,则只有中间的一面大旗也就是一个千人队正面接敌,两面两千骑士则掠过长矛兵外围,压上去截杀燕军主力。如此一来,战场形势便陡然发生了变化:秦军两千骑士,前后夹击一千燕军长矛兵;秦军三千骑士,正面迎战燕军主力三千;燕军被从中间分割,后军窝在原地,前军陷入两倍兵力的包围夹击,顷刻便有覆没危险。若要扭转这种大格局的被动,只有后军驰援前军,形成两大块势均力敌的对抗,而后真正比拼实力。

子之久经战阵,立即看出了危机局面,战刀一举一马当先,亲率后军来驰援前军。云车上,白山大旗左右两掠,秦军的截杀主力立即喊杀声大起,左右加倍展开,将后军拦在了正面。云车上的白山一见子之出动,立即将大旗交给了司马,飞身从三丈高的云车上跃下,恰恰落在他那匹神骏的汗血战马上。白山一触马身,金红色的汗血马长嘶一声,平地飞起,闪电般冲向中央战场。

两方中军主力正在鏖战,秦军大占上风。但分兵一千堵截子之后军,中军两千对三千,立即成了拼死力战。白山飞马赶到后军战场,大喝一声:“铁鹰百人队随我杀!其余回中军战场!”吼声落点,一支铁甲骑士随着白山箭一般插向子之大旗。这是白山与将领们事先商议好的战法:若子之出动,立即缠住,其余军力随燕军骑士而动。为有效缠住子之,白山以十名铁鹰剑士为主力,组成了一个特殊的百人队,自己亲自率领截杀子之。

白山是前军大将,勇猛绝伦,百人队更是秦军精华。猛烈冲杀之下,所向披靡,立即将子之及其周围骑士圈堵在正面,其余秦军骑士又潮水般卷回了主战场。战国军法通例:战场之上主帅战死者,从卒皆斩。子之被堵截,燕军骑士大举围来,要最快歼灭这个不要命的百人队。但子之极为清醒,一眼看出了秦军意图是宁可少数伤亡,也要全局获胜。身为主将,子之自然也是如此打算。他圈马高声大喝:“一个百人队在此。其余驰援前军,违令者斩!”燕山铁骑号令森严,主将一声令下,大队骑士立即风驰电掣般飞出了小战场。于是,这里成了两个百人队的殊死拼杀。

子之谋划是:一定要在各个战场形成对等兵力搏杀,只要对等,他坚信燕山铁骑绝不输于秦军铁骑。哪怕打个平手,燕军也将扬威天下。这是他只留一个百人队而严令大队驰援前军的原因。以子之经验,这种不过万人的小战场不会有太过复杂的变化,只要保持大体均衡的格杀,不输于格局大势便不会败阵。

两个百人队一接战,子之立即感到了巨大压力。面前这个百人队,简直就是铁马铜人,马戴面具人穿铁甲,纵然一刀砍中也浑然无觉。且这个百人队没有秦军骑士五骑并联的战法,竟人自为战,与燕军展开了真正的散兵搏杀。他们横冲直撞,长剑劈杀,片刻间便将燕军十余名骑士劈落马下。子之怒吼一声战刀挥舞,猛烈砍杀前来。但奇怪的是,秦军骑士虽然也在猛烈拼杀,从此却没有斩杀一个燕军,只是比拼剑术一般,纵是将对手战刀击飞也不下杀手。愤怒的子之与两名护卫勇士,被白山亲率两名铁鹰剑士如影随形截杀围追,却无论如何也伤不了这三座黑铁塔。缠斗良久,子之大吼一声战刀掷出,一道青光直奔中间白山咽喉扑来。白山眼疾手快,长剑斜伸堪堪搭住战刀,又一搅,战刀竟倒转着飞了回去,噗地钉进了子之战马的眼睛。战马长嘶悲鸣,一个猛烈人立将子之掀翻在地。

此时一骑飞马冲到,高声喝道:“燕王有令,终止较武,秦军胜——”子之艰难地站了起来,四面打量,突然嘶声大笑:“好,秦军胜了,胜得好!中军司马,燕军伤亡多少?说!”

“禀报上将军:前军战死五百,伤三百;中后军战死两千,伤一千五百;总共战死两千五百,伤一千八百。”

“秦军伤亡?说!”

“秦军战死一百余人,伤一千余人。”

子之脸色铁青,双眼血红,提着头盔瘸着步子艰难走到了燕易王车驾前:“燕王,盟约用印,子之无能。”燕易王淡淡点头,全副仪仗便辚辚回城了。当夜,燕易王偕栎阳公主召见了张仪,在秦燕盟约上盖下了那方“大燕王玺”的朱文玉印。子之虽然瘸着腿,依旧昂昂然参加了结盟仪式,丝毫没有颓丧模样。

“此人简直是个魔鬼。”嬴华在张仪耳边低声说。

“燕国,从此休得安宁也。”张仪深深叹息了一声。

书吏匆匆走来,在张仪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张仪霍然起身,立即向燕王辞行,连夜出城南下了。

[1]乡导,春秋战国对领路乡民的称谓,即今人所说的向导。

[2]司正,春秋诸侯国执掌礼仪的官员。燕国为老诸侯国,保留了许多旧官职,此为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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