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沈宅。
沈良臣坐在太师椅上,身前的茶几摆着价值上亿的古代帝王使用的古董茶具,缓缓斟一杯清茶。
热气袅袅,芳香四溢。
他垂着眼,眼睫毛眨动的频率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两三秒才缓慢闭上睁开。
却始终没有抬起,看向前方脚步声靠近的方向。
沈赫卿一步一步穿过庭院,跨过客厅复古门槛,踩在金丝楠木铺设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走近茶几的三米距离界限,站定。
谁也没说话。
沈良臣慢条斯理地吹着茶,轻抿一口。
“父亲。”
冰冷低哑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沈良臣茶水堵在唇边,静止不动。
半晌,鼻孔嗤哼一声,气息吹皱茶面。
他放下茶杯,这才吊着眉眼抬起头,凝视前方的儿子。
眼神阴鸷森严,不屑一顾。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沈赫卿的眼神同样阴翳狠厉,冷漠无情,喊他只是一种礼貌,并不是尊敬。
沉默的气氛逐渐绷紧稀薄,仿佛拉紧的弓弦,随时会崩断。
沈良臣又抬眸扫了一眼沈赫卿,一身深色检察局制服烫熨平整,笔直挺拔地贴合在身上,每一颗金色的扣子、胸前的徽章、肩膀的肩章都彰显出凛然的权威和肃穆。
那张与他相似的年轻脸庞上狠绝淡漠,眼神似穿透一切的利刃,直直插入他的胸膛。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线硬朗清晰,站立在那里,仿佛正义的化身,带着审判者的权威,来对他降罪。
越是沉默,越是憋闷。
沈良臣松松领带,正式抬头,两只眼睛平静松弛地与儿子对视。
他的儿子,已经不是四年前隐忍倔强,沉默挨打的沈家逆子了。
天生沈家人的刻薄皮相,加上检察局特有的审判之姿,如阴鬼煞神,索命断魂。
“沈良臣,你是死罪。”
沈良臣哈哈轻笑,表情迷茫无知,“沈赫卿,你在说什么?你想当沈家的不肖子孙,千古罪人?”
哼。
“你想定老子的罪,大逆不道,千秋万代也会骂你沈赫卿忘恩负义,白眼狼崽。”
沈赫卿随意丢过去文件袋,不甚在意他的指控。
早在知道父亲作恶起,他就自我撕扯痛苦且清醒地知道,他是沈家辉煌的终结者。
尽管犯错的不是他。
“十五年前,你还是江洲局副长的时候,就开始与多家外企勾结,给他们提供情报,从而获得财力支持,提拔转正。”
“十年前,精准定位苗振邦的数据,是你搭上蟹钳公司的开始。”
“也因此,八年前,你当上江州州长之位,为虎作伥,肆无忌惮。”
“父亲。”
沈良臣嘴角一点一点下垂下去,表情重新阴鸷可怖,听到一条一条按照时间线排列的罪状,他冷冷一笑。
“这能说明什么?我江洲拉拢外资,发展市场,无可厚非!”
他两手一摊,“我与几个外企高管勾结,也与我们本土制造业‘勾结’,那些行走在田间地头,工厂车间的报道到现在还挂在政网上!”
“我的儿,给这些企业提供本土样本数据,给汽车企业提供车主行驶轨迹,本就是支持他们调研的一部分。”
沈良臣哗啦一下掀翻茶具,上百年的古董瓷器瞬间摔碎一地,昂贵茶叶铺开,茶水蔓延,水汽氤氲。
茶几变得干净光滑,空无一物。
他随手抽开旁边柜子上陈列的一个文件夹,翻开,掷过去。
“看吧,企业申请调研数据的协助函,完全经得起法律法规的调查。”
如果不合规,手底下人怎么会毫无察觉地配合收集?
沈赫卿嘴角扯出一抹冷漠的笑,并未搭腔。
“怎么,你就这么想把老子送进去?”沈良臣语气低沉下来,“就为了你所谓的独立自由?你就宁愿踢碎沈家名望,也要成全你那一己私利?!”
“很久没听父亲说这么多的话了。”沈赫卿展颜,笑得舒坦。
“你害怕了,父亲。”
他转身,环视屋子里精雕玉琢的各种摆设,没有低于过百年的物件。
从前父亲穿衣朴素低调,家里饭菜简单清淡,家风家训克己复礼,他倒从没想过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因何而来。
现在,只觉得烫手。
“父亲,你所谓经得起调查的东西,我已经全数交给我部部长。”
背后传来拍桌子的一声巨响。
沈赫卿没有回头,“徐叔叔,愿意出席人证。”
吱嘎。
背后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徐乐通?他敢?!”
“有什么不敢!”沈赫卿声色俱厉,突然握紧拳头,回头双眼猩红。
“徐晨光怎么死的!沈良臣,你不要装傻!徐晨光的尸检,胸口的子弹都不是东洲制造的!”
是外国的。
谁能拿到外国的子弹!
沈良臣,你太可怕了!
“还有,徐乐通早就知道你有问题,他没有曝光你,愿意当你的狗,现在敢作证了,就说明当初徐晨光捏在你的手里!”
“你早就知道苗雄飞是暗警,徐晨光,是你安排去杀他用的吧?!”
“一派胡言!”沈良臣抬手就扯墙上的鞭子,“啪”地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