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姜晚风跟着表嫂到江州市鄱楼区外婆和舅妈住的地方过年。
这里是老城区，曾经繁华热闹，如今只剩一片片民房不拆不建，就这么凋零老去。
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老人，守着房子，慢节奏生活。
也只有过年这段时间热闹点，儿女子孙开着豪车回来，停在路边，有意无意承载邻居的目光，成为大家年夜饭后互相攀比的谈资。
曹小曼只有一辆破旧的二手小汽车，停的稍微远了点。
自从那年苗振邦和公公苗守山双双故去，老房这边每次过年都尽量避免和邻居接触，因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成为他们唏嘘的对象，回去后反反复复谈论。
这些年，生活没什么起色，两个孩子渐渐大了。
她不想遇到那些人，再看见他们假装惋惜，实则眼神八卦地在他们身上绕。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不随人愿。
越不想遇到，越能遇见。
曹小曼走在前面，姜晚风和苗雄飞提着礼品，正往老房子走，迎面走来邻居赵大树。
当年赵大树和苗振邦算是这条街出名的不学无术街溜子。
苗振邦十七八岁辍学拜师学维修电脑，赵大树相当于大师兄，同一个师父教的。
苗振邦娶妻生子时，赵大树还帮过忙。
只是后来苗振邦被东狮科技特聘入职，离开这片老城区，两人关系才淡了。
这一淡，后来就开始有点仇。
赵大树每年看到苗振邦，都要阴阳两句：“东狮的臭脚好捧吗？不是凭自己真本事进去的，人家睁眼瞧你吗？”
同样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师弟被大公司选中做信息处理，作为师兄心里总归不舒坦。
最近两年，赵大树不知在哪里发了财，开了奔驰买了大平层，西装革履，肚大腰圆。
过年回来，格外喜欢在外面逛。
“哟，苗家嫂子！”赵大树站在路边，双腿一长一短叉开，两只手撑在腰部两侧，露出裤腰带上牛逼闪闪的奔驰车钥匙。
“怎么除夕才回来啊，啥工作这么重要，忙到今天不放假？”
曹小曼脚步慢下来，一条不宽的小路，他往那一站，几乎去了半边，想忽略都难。
她礼貌微笑：“是有点忙，还是原来的工作，不比赵哥发了财，来去自如。”
赵大树短粗的脖子发出一声哼笑：“哈，还是原来的工作啊，没有什么西施貂蝉公司特聘你去入职啊，那怎么忙成这样？”
啪嗒。
苗雄飞手里的礼品被不轻不重搁置到地上。
赵大树一秒收回脚，让出整个路，眼神斜落到比他高出一个头，壮如牛的少年身上。
“这是……小飞啊？”
苗雄飞空着两手走到赵大树跟前，赵大树眼神谨慎后退一步。
怎么着？
还能打他不成？
“赵叔哪天回来的。”苗雄飞居高临下，声音没什么温度。
听到这么问，赵大树恢复傲慢，还以为多血性的少年，没想到问出的话不过如此，难道还想在休假上碾压他？
“你赵叔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谁能管得了啊，腊月二十四就回来过小年了，你们能吗？”
苗雄飞抬眉，看了眼不远处的民房区，“老城区这块澡堂也倒闭了吧，你这两天洗澡了吗。”
赵大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看你皮痒了，侄子给你松松？”苗雄飞说完，缓缓抬手握拳，骨关节握得“咯吱咯吱”响。
曹小曼拉住儿子，“别跟你赵叔开玩笑。”
赵大树看着砂锅大的拳头，脸色一变，胖脸阴沉又带着忌惮：“小毛孩你还敢打人？”
苗雄飞一拳擦着他耳侧捣在后面的树干上，“咚！”的一声，枯叶哗哗落下。
“说了给你挠痒，苗家小子怎么会打人呢。”苗雄飞皮笑肉不笑说完，收回手冷冷看他。
一股实力悬殊的压迫感。
赵大树想说话，又怕他来真的，挨打事小，成为邻里八方的谈资可就丢大发了！
他忍下一口恶气，苗雄飞转身，回去提起自己的礼盒，继续往前走。
姜晚风全程没说话，见他们走了，便跟上。
她在最后。
苗雄飞和曹小曼走过去，到姜晚风经过赵大树身边时，赵大树嘴贱又开始说道：“这是苗小妹家的那个丫头？你爸妈还没接你去过好日子？”
苗雄飞站定，猛地回头，赵大树早有准备，恶心完人，直接快步往路口另一条岔路遁走，只留下狂妄不屑的哈哈哈！
曹小曼和姜晚风两人拉着气喘如牛的苗雄飞，本着不与垃圾计较的态度，来到苗家所在的小巷。
巷口，又是一群人。
一群非常喜欢看热闹，品评别人家事的老人。
曹小曼也认不全，想不打招呼，没想到人群中有人认出她来。
“小曼呐？还能想着来看婆婆啊？你可真孝顺！”
曹小曼拉住苗雄飞，也不让叫人，点头示意一下，继续往巷口里走。
“这是你家小子？长这么大高个儿！跟他爸一样帅！”
“将来跟他爸一样成才就好了！叫什么来着？雄飞，对，一定要雄起高飞！对得起你爸给你起的名字！”
“什么他爸起的，那是他爷爷起的！”
“喔！都一样！这不都一样？！”
什么都一样？爸爸和爷爷都死了，对不对得起都一样。
这些人的嘴，是最知道往哪里扎针的。
“哟，这是苗小妹家的那丫头？命苦的哟，来替你妈尽孝啊？你爸那边呢？没邀请你去？”
“你成绩怎么样啊？你妈当年可是全校第一，听说你考了倒数第一？别怕，成绩好也没啥用，你看你姥姥九十多了也见不到你妈一眼，孩子啊，还得是中不溜秋的好。”
“对嘛！你说读书多有什么用，出了国连本都忘了！”
“网上都说了，读书好的，要么献给国家，要么献给别的国家，只有读书不好的才是自己的。”
“况且，读书好能赚几个钱啊，你看那大树，学都没上成，开个奔驰。还有老周家的三个女儿，个个找个富豪老公，开的都是宝马保时捷7，差点把路口堵了！你说这能比嘛！”
“也不尽然！你看苗家两个孩子，一个不学无术，一个次次考第一，现在还不是死的死走的走，这是命，命里没有莫强求！”
……
前边是姜晚风拽着苗雄飞走，后面是苗雄飞反手拽着姜晚风走。
这些人就这样。
年年都是这些话题，年年凑在一起念叨。
苗雄飞怕姜晚风气不过回去吵，反而顺了他们的意。
吵了又怎样，人家一句：“开玩笑而已，你这丫头脾气大哟，不得了……”又开始了新一轮嚼舌根。
其实姜晚风倒不太生气。
她最近心情一直很好，每天都要看一遍从小到大的照片，内心充实而富足。
一直以来，尤其是小时候，那些人就这么说她。
就这么说她的父母。